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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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傑按顧孝成說的找到了那個亮著燈的地方。顧孝成他家進了那個小拱門之後,右手邊是一小片只有一層樓的房子,左手邊才是兩層樓的房子,左手邊的房子前是一小片湖,那兩層的建築像是直接搭建在水上似的。
方傑並沒有多看,因為他還沒忘記有個腿斷了的人正等著他“救死扶傷”。他直接走去了那個整面前牆都是玻璃拉門的客廳。
拉門的邊是用松木包的,客廳內的頂也是用松木吊的頂,地上的厚地毯是大片的乳白中夾雜著幾絲吉士橙色的線條或紋樣。客廳中央三面都有沙發,正位的沙發朝北,三面沙發中心環著的是一個矮的小方桌兒似的茶幾,一側的單人沙發的座位是灰白的,可是外面一圈包住座位的基座是木製的鏡面的,上頭還刷上了像景泰藍似的那種藍中透紫的深藍色漆,安靜地反著光。正位沙發後是一整片的隔斷,造型是裝飾方柱刷白,是一條條平行豎插著的正方形木柱,三面是深紅的木頭原色,而只有正對著沙發的那一面是刷成了白色的。白色那面上是一個圖騰的木雕,那圓形圖騰上盤糾著一些複雜的粗線條,讓人覺得很交錯不清,很幽秘。
整個客廳都是一片藍藍白白的,而顧孝傑則是坐在正位的沙發上,兩條腿都向前伸出,肘中還抱了一隻橙色的靠墊。方傑是由西側的拉門進去的,一拉開了門,就見到顧孝傑偏過頭來看他。
抹去顧孝成那條據他說是“已斷了”的腿的傷情不說,事實就是這兩人已五年多快六年沒見過面了。他們都完全不是會自拍再放到朋友圈的人,現在就跟所有數年後再次相見的人一樣,心中多少會有點震撼。
顧孝成看了看方傑,覺得他高了,看臉是覺得還是像當年那樣瘦,現在冬□□服穿得多,不知道身體有沒有長肉。印象中的他就像是那種完全不健身的男孩的樣子,胸口薄薄的。而他的臉就仍然是那種眉目很分明的樣子,讓人見過一次兩次就絕對會記得兩三年的那種臉。
顧孝成見到方傑後心中的震撼的“表現方式”是如此的多,一會兒想想他以前的身形跟現在的對比一下,一會兒又想想他以前的臉跟現在的對比一下。
而方傑見到顧孝成後的震撼卻簡單得太多了,他的震撼是轉瞬即逝的並且是極度籠統的,就是那種“哇,這小子現在長這樣啊”的那種簡單的震撼,震了沒兩秒就不震了的那種。根本不會去把這人身上的細節又或是具體化的東西跟他以前的對比對比。
所以他兩秒鐘震完了後,馬上想到正事,就是眼前這人說他腿斷了。他走近了詢問:“你怎麼弄的?家裡人呢?”之前在家裡收到這人資訊時並不曾想起問他家人去哪了,怎麼家裡沒人可以送他去醫院。
他一邊扶著顧孝成從沙發上站起來,顧孝成一邊回答著:“他們年後就飛去紐國了,接……”他本來想說:接替了我去坐一坐移民監。可是後來一想,方傑是個徹底的窮人,應該是但凡聽到什麼跟“出國”“奢侈”有關的詞,心裡都是會十分抵觸的。所以他把話收住了,不再說了,而是話頭一轉,說成:“反正他們要再過半年才回來。”
顧孝成算一算都在紐國待了五年多了,早就可以入籍了,可是他沒有,因為他今後有一長段的時間還是要久居中國,實在沒必要把國籍換成那個鳥語國的,到時候回自己國家一趟都要辦簽證,這種脫了褲子xx的事他是不會幹的。
而事實上,像他爸媽今年去坐半年的移民監,再回來待一年,到時再過去坐半年的移民監,也只是想拿個永居的身份,根本不會想要把國籍換掉。對於他們這種人家來說,只要生意在中國,就不會把國籍換掉,因為到時候報稅、買房等等産生的相關費用與各種限制都要基數上調的。換國籍對於他們沒有任何好處,不過就是拿個別人國家的護照去一些什麼發達國家旅遊方便點,因為可以免簽,而事實上是有他家的那種家底的人在辦哪個國家的出入境簽證時都是極便捷的,別國移民局設在中國的辦事處在簽發證件時根本不會查很久,又或是懷疑這個懷疑那個。說得不好聽一點,這種人家裡的人出入境都是刷臉的,不用刷護照。所以別國國籍僅餘的那麼一點好處之於他們也是無用的。
方傑從沒關心過這方面的事——因為離他的生活太遙遠了,不像有些人一聽“要再過半年才回來”就知道或許是去坐移民監的,他不懂,就隨口問了一句:“哦,怎麼要半年才回來啊?你家傭人呢?”顧孝成忍著痛,笑出來:“誰跟你說我家有傭人的?”
方傑想著:不會是這麼大一個私家園林的清潔工作都得是他家的爸爸、媽媽與兒子三個人做的吧,怪不得前面那個水塘裡的蓮葉到這時節了還沒清除掉呢。
方傑心中已在想象顧孝成在今年年後拿著個拖把、掃帚、抹布把這整個院子裡裡外外清掃一遍的樣子,想著說不定就是清掃時摔斷了腿,唉,看來這住大房子也有住大房子的苦處。
其實顧家每星期都請專門的清潔公司來清掃,每次清潔公司都派二十個人左右、帶著一大堆清潔用具與機器過來做清潔,兩個小時就裡外徹底幹淨了,估計連牆根兒裡的一隻蟈蟈的屍體都不會放過的,全清走。而他家也不用請鐘點阿姨煮飯,因為他爸有個私人會所,本來是用來招待朋友或合作夥伴用的,但是後來因為他們家中不煮食,就一家三口在會所解決三餐,每晚都是吃了晚飯再回家。
顧孝成不喜歡開院子裡的路燈,今天晚上摸黑走路時又走得不專心,才一下摔倒,腳踝還磕在了他家裡院那一小片湖邊的一塊假山石上。他爬起來後,一路走回這間客廳,卻越走越刺痛,他才意識到可能骨裂了。而他打語音電話給方傑,方傑又一直愛理不理的,根本不接起來,他一急,就直接說他腿斷了,誇大其詞,為了引起重視。
這會兒方傑人都到了,他才跟方傑說出原由,說他可能骨頭裂了。在方傑看來,骨裂這事也是大事,所以也沒真非得追究他“不是說腿斷了?斷在哪兒了?”
他是在扶起了顧孝成後才注意到他現在的高度的,他覺得自己一七六的個子可能真架不住這哥們兒,他最起碼也得有一八五了吧,而且肩也寬。方傑覺得自己現在很累。
他隨口說了一句:“你又高了不少啊?”顧孝成偏過頭去朝左下方看了他頭了一句:“嗯,紐國牛奶好。”
他一說完方傑就嗤笑了出來:“那個紐國牛奶再好怎麼也沒保住你的骨頭,這回來沒一個月就把骨頭摔裂了?我是看不出來哪裡好。”
顧孝成沒跟他爭辯。
跟著,他們去了三院,掛了骨科的急診。醫生給他腿部照x光,發現是有骨裂,可是問題還算不嚴重。給他打了石膏,關照他一個半月後就可以來拆石膏了。然後拆了石膏後的一個半月裡可能要自己注意不要做什麼劇烈運動,因為畢竟老話說的“傷筋動骨一百天。”
這一切忙到了十二點半。方傑電調了一輛計程車到三院門口來,他扶顧孝成在“浯城第三人民醫院”的那個金色字的門頭下面佇候著。他心裡是想著今天這計程車來得怎麼這麼慢,而他又沒什麼話要找來跟身邊這個“喝某鳥語國的好牛奶喝到一回咱中國沒一個月就把骨頭摔裂了”的哥們兒說。說真的,真不知道是因為那鳥語國的好牛奶只管長個不管增強骨密度呢,還是因為中國的石頭比別國的硬。
他就一直沉默著,並且他也不覺得氣氛尷尬,老實說要不是怕把顧孝成的另一條腿也摔折了,他真是站著就能睡著的。因為醫院那門頭之下是一連五級的臺階,如果他不強作清醒這樣地強撐著,一個瞌睡就會放鬆了用肩撐著顧孝成一側身體的力道,那人絕對會就這樣翻下臺階去的。
哪裡知道顧孝成還有話要跟他說。顧孝成一開口,他就側了臉朝上看去,他倒要看看這個可以麻煩老同學到這個地步的人有什麼好說的。他眼皮子已有些耷拉了,就見顧孝成兩片嘴皮子一開一合,說:“你不會是要把我送回家裡去吧?”因為剛剛方傑打電調中心電話時是在顧孝成打石膏的時候,他在病房外單獨一人打的,報地址時顧孝成也沒聽見,所以也不知他當時是說要送他們回哪個地方。
方傑腦袋已然陷入迷頓之中——他早就該睡了,一聽這人的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了意思,他想著:不送他回家還能送哪兒去?
於是他也這麼說了:“不送你回家還能送哪兒去?”顧孝成忽地眼睛中顯現出一種告哀乞憐的神色,他說:“我家那麼大,又沒有親人在身邊,我這一個多月就算叫個外賣都費勁吧。你想啊,我還得點著個腳穿過那一個園林才能到門口拿外賣。”
方傑想著:這住大房子也真是有住大房子的不方便。你看,平時沒事時還好,一旦腿摔斷了,馬上就能知道小房子的好了。
可是他再一想:不對!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個!他剛剛那意思不會是……
他乜斜了眼向上瞟了一下子,甚至帶了那麼一點“陰險”似地說:“你千萬別告訴我你要跟我住噢?”這“陰險”的味道就來自於:如果這哥們兒說‘是’,那他立刻就要親手將他推下那五層臺階。
可顧孝成似乎也很精明,根本不回答半個字,而只是拿一雙含著洇潤之氣的眼看向他。
他被這麼看了一會兒,說:“唉!我幫你請個鐘點工或是看護照顧你這一兩個月不行嗎?我那兒哪有地方讓你住?”他說的也是實情,他樓上能住人的房間只有一間,雖然二樓有兩間房,可是另一間裡連寢具都沒有。弄這麼一個麻煩人回家,到時候別說他能睡哪兒這個問題了,還得伺候他這個傷病。他那小生意上面的雜務那麼多,都是他一人在照管,哪有時間再照顧一個人。
顧孝成想了一會兒後,說話了:“可是我看新聞上說、說看護會虐待老人的。”方傑聞言一想:也對,近年來新聞上是常有這種事情的。可是又一想,不對!
他又抬頭看他,呵斥:“問題是,你是老人嗎你!”
顧孝成想了一想,說:“可是我是傷病,我這腳這一兩個月都會走動不便的,到時候她們要來折磨我,打罵我,我也沒有辦法反抗的。”這簡直是要把看護們妖魔化,他這些浮想也未免太誇張了。
方傑說:“你是不是有被虐妄想症,就是那種總覺得別人要來害你的那種?哪裡來那麼多那種樣子的看護?大部分都是很好的好不好,也只是極端的例子才會被報出來。你這個簡直是被虐妄想症晚期,要麼我現在再回頭進去給你掛個精神科看看?”
顧孝成卻又不再說話,只睜著一雙彷彿是含了洇潤之氣的眼看向他。而方傑被這樣看了快一分鐘,這時,車牌尾號為h713的計程車停在了醫院門前的臺階下,他扶顧孝成上了車後座,而他自己繞到了前頭去,坐定了後,跟那計程車師傅說:“師傅麻煩你開去開發區的‘江街四百二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