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滿意地笑笑,讓陳珂坐在自己身邊,順手揉了揉男孩的頭發,陳珂今天給自己搞了個時尚的半丸子頭,光腳穿著毛絨絨的居家服,有清淡的香水味從他半圓的領口鑽出來,鑽了方既明一鼻子。

在家噴什麼香水呢?還不是噴給他聞的?呃……方既明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陳珂大大咧咧盤腿坐在椅子上,手肘支著膝蓋,託著下巴,一雙星星眼專注地看著方既明。

方既明被他這天真又熱烈的目光看得心頭火花亂竄,一陣麻癢。

冷靜,方既明告訴自己,今天他決意要給陳珂一個教訓,可別還沒硬起來,就被這男孩兒給撩軟了。

“那咱們再說說劇情,又看了一遍,你有什麼新感想?”方既明偏開目光,望著陳珂身後的虛空。

以前陳珂看這片子更關注的是劇情,是主人公程蝶衣,乃至整個梨園行在動蕩的亂世當中,浮沉不定又動魄驚心的命運,還有片中演員們精湛的演技。

今天再次重溫,結合自己當下的心境,他更唏噓感慨的就變成了程蝶衣和師兄段小樓之間悲涼動人的同性之愛。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程蝶衣對師兄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新感想?”陳珂脫口而出,“我覺得段小樓就是個渣男啊,師弟愛他他不知道嗎?還娶了個□□做老婆,到處給蝶衣臉色看,文革的時候,他為了自己還出賣蝶衣,就是個無情無義的懦夫,程蝶衣愛他一輩子,真是不值……”

方既明支著額角,轉回目光直視著陳珂,涼涼地說:“陳珂,你知不知道你說這些話的語氣,就像個怨婦。”

陳珂一怔,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且不說段小樓是個直男,他沒有義務回應師弟的愛。就說這麼一部很有深度和廣度的電影,你看了半天,不給我分析激勵事件和人物弧光,不給我講主人公與自我、與他人、與環境的三重矛盾,就抓住一條感情線,還是這麼偏面的理解,你每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陳珂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方既明的臉色沉了下來,眼中隱約的怒意和恨鐵不成鋼的急切翻卷彙聚成深沉的海洋:“我帶你回來讓你學這些東西,是看中你的天賦和心性,我覺得憑你的資質,假以時日,能夠有所成就。你以前上過一個十八線藝校,學業還沒完成,我想想也知道那兩年多你是怎麼混過來的,無非遊手好閑到處找事,你沒學到什麼東西,現在就是讓你補上這一課。年少輕狂貪玩任性,我可以理解,但現在就在我眼皮底下,我每天盯著你,你還給我搞這些有的沒的?有那麼多時間穿衣打扮擺造型,嘩眾取寵引起我注意,你不能多看兩本書嗎?”

“不是……我……”陳珂被方既明劈頭蓋臉一頓罵,想要給自己辯解兩句,但方既明說得句句在理,他磕磕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又氣惱又委屈,熱血上湧,漲得眼眶通紅。

“《霸王別姬》裡面有一段臺詞,是戲班子的學訓,你記不記得?”方既明沒給陳珂喘息的時間,緊追不捨地問。

陳珂記得這一段劇情,是戲班子的小孩兒們在湖邊練功,齊聲背誦訓誡詞,但那幾句話他根本沒注意過。

他只好幹瞪著方既明不說話。

“這個是你最該記住的,你不知道?好,我背給你聽,”方既明朗聲道,“……‘傳於我輩門人,諸生須當敬聽:自古人生於世,須有一計之能。我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以後名揚四海,根據即在年輕。”

陳珂愣愣地看著方既明,這幾句話像錐子一樣戳進他心裡,紮得他血流如注,到現在他依然不覺得自己有多錯,但他知道方既明是對的。

是他自己選了這條路,是他自己要當演員,這是他自己的理想也是母親的希望,現在跟在方既明身邊,他有這樣的機會,他確實應該加倍珍惜好好利用。

退一萬步講,他這樣有事沒事耍小聰明撩閑勾引,真惹得方既明不高興了,他在這一行,就別想再混了。

陳珂低下頭,深呼吸再深呼吸,平複翻覆如潮的情緒,抬頭肅然看著方既明:“老師說的對,我記住了。”

方既明緊繃著的脊背放鬆下來,這樣責備陳珂,他心裡也不舒服,但他必須堅守底線,陳珂還年輕,很多時候浮躁沖動沒有耐心,有必要磨煉一下他的心性。

“這段學訓是歷史上最著名的京劇科班富連成社傳下來的,全文不止這四句,你去找到好好背下來,今晚抄二十遍給我看。”方既明屈指敲了下陳珂的額頭,不容置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