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面相年輕,但氣質成熟穩重,所以一般人看不出他的年齡,他覺得自己三十出頭正值盛年,還很年輕,怎麼就被個這麼大的孩子叫叔了?

不過一想也是,他的異母哥哥有個獨生子,今年也小二十了,也要管他叫聲叔。

念頭轉了兩圈,方既明那點“被叫老了”的尷尬糾結消失無蹤,他與這男孩兒兩面之緣,自然沒必要鄭重其事地告訴他“我是xx公司的總裁”,他正打算隨便答點什麼。

男孩兒又說:“你不是本地人,你來工作的?劇組的?”

男人說話一口京腔,北京來橫店的人很多,陳珂一聽就知道。北京過來的大多是拍戲的,可他身上明顯沒有劇組人慣常帶的江湖氣……陳珂睜大眼睛恍然大悟,“你是編劇吧?”

方既明:“……”他只好微笑著搖了搖頭。

男孩兒鍥而不捨,抓了兩把長頭發,又猜:“你不會是來當群演的吧?”橫店群演各式各樣,其中有一種是學生、或者有本職工作,閑的沒事幹來體驗生活的,這種人陳珂最不能理解,放假幹點什麼不好,來當群演又苦又累又沒地位,怕不是傻?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個作家,你來當群演體驗生活,回去好寫小說,我說的對不對?”陳珂拉著方既明運動衫的衣角,像個好奇求索的小學生,又特別熱情地說,“我也是群演,你哪裡不懂你就問我,我老橫漂了,什麼都知道。我罩著你。”

罩著我?方既明心裡一動,多少年了,上一次聽見這句話還是12年前吧?偏偏也是在橫店。

方既明恍了下神,不置可否,索性轉了話題:“別管我是幹什麼的,你受傷了沒有?”他進巷子之前打架已經開始了,男孩兒沒吃什麼虧吧?既然救人肯定要救到底,“他們還會找你麻煩嗎?”

陳珂動了動被拍了一板磚的肩膀,以他多年實戰經驗,沒傷著筋骨,疼兩天就沒事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還有兩顆尖尖的虎牙,透著一股天真俏皮:“沒事,我明天就離開橫店了,他們找不了我麻煩了。”

“明天就走?你不是老橫漂,要罩著我嗎?”這時,他們兩個人順著步行街慢慢溜達,陳珂對方既明的搭救之恩表達了謝意,非要請他吃點東西。

“對哦,”陳珂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大話,他有些過意不去,積極補償,“那要不我今天晚上就把能教的都教給你?咱們可以留個微信,我走了還可以遠端教學,你辦演員證了沒有?沒辦接不了戲……”

方既明搖頭,這可不算騙人吧,他確實沒辦演員證啊。

“那我明天上午可以帶你去辦,我家就在隔壁市,兩個小時就到了,我可以下午走。”陳珂拍著胸脯,熱情的像一把火,他本來就是情緒熱烈直白的少年,不會隱藏和掩飾,前一刻可能寒冷如冰,一下刻也許就驕陽似火了。連日來心情低落,可一旦下定決心離開這裡重新開始,心情就豁然開朗,他還年輕,路還很長,機會多的是,遠沒到自暴自棄的時候。

剛打了一架,腎上腺素狂飆,激動不已,現在放鬆下來,整個人高興得輕飄飄,對這個伸出援手的神秘大叔,他充滿欣賞和感激,就想為他做點什麼。

“吃臭豆腐嗎?”陳珂看見街邊小攤,眼睛一亮,跑了過去,“這家很好吃的……”他跟攤主好像認識,嬉笑著扯了兩句,端回來一大碗炸臭豆腐,上面插著兩個竹簽子。

捧到方既明面前,笑容明亮耀眼:“給你嘗嘗。”

方既明低頭看著黑乎乎的臭豆腐,這玩意兒也有十幾年沒吃了,他拿著簽子戳了一個,放到嘴裡嚼嚼,還挺辣,當即被嗆到嗓子裡咳了兩聲。

“不好意思,你不能吃辣?”陳珂把臭豆腐塞到他手裡,轉身又跑了,“我去買點喝的。”

這次拿回來兩瓶rio雞尾酒,已經開了蓋,一瓶裡面插著一根吸管,陳珂想了想,把粉的一瓶遞給了他,自己留了綠色的:“大叔,你喝水蜜桃的行嗎?我比較喜歡青檸的。”

哈。方既明接過凝著水珠的玻璃瓶子,臭豆腐配雞尾酒,別出心裁,黑暗料理界又添新成員。

“你多大了?”為了更方便地吃豆腐,他倆坐在了路旁的石凳上,方既明看著陳珂明顯還帶著青澀氣息的面孔問,他在美國生活多年,習慣性認為青少年要到了21歲才能喝酒,這話問得有幾分威嚴,好像後面就跟著一番教訓似的。

陳珂懵懂不覺,得意地說:“我很快就19歲了,”又像想起什麼好玩的事,說,“我一年前來橫店,差一天沒成年,工會不給辦演員證,我就在他們門口坐了一晚上,還有我朋友一起……”

那天晚上是白原陪他等了一夜,他們倆一起唸的三流藝校,陳珂因為一些原因沒完成學業,他等著白原畢了業,又一起來橫漂,剛來的那天,他們什麼也不知道,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去辦演員證才發現年齡不夠,當時天色已經不早了,他們捨不得住酒店,哪裡都不認識,索性在工會門口坐了通宵。

陳珂想到這些,不禁有些悵然,他要離開的事,還沒告訴白原和可樂,不知道他們會作何反應。

“怎麼了?”方既明眼睛一向毒,馬上捕捉到男孩兒情緒的微妙更疊,並且敏感地意識到這變化的大概原因,“演了一年戲了,為什麼突然要走?”

陳珂吃完了最後一塊臭豆腐,用手背擦了擦嘴:“我在橫店被封殺了,我打算去北京,反正去北京也能演戲,能演戲就行。”

封殺?一個龍套小演員?方既明有些詫異,興趣也跟著起來了:“為什麼?”

陳珂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三言兩語把一個月前的倒黴事說了,用的是平鋪直敘實事求是的語氣,自己倒黴自己認,他不打算博取任何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