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馮澤藉口要喝湯支開墨硯和子玉,耍賴讓馮淮幫自己鋪床,馮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上前去在褥子上鋪上毯子——馮澤自小怕冷,一到冬天床鋪上必定要鋪條毯子取暖,起了就疊起來放在一邊,睡下前就鋪上。

馮淮把毯子邊塞到褥子底下固定住,聽著後面馮澤半拽著個凳子過來,凳子腿在地上磨出刺耳的聲音,剛要教訓他聲音就停了,馮澤把凳子放在了床邊,然後坐下,平淡的問:“大哥想問我什麼?”

馮淮鋪床的手一頓,半響才慢慢直起腰轉過來坐在了馮澤對面的床上,沒回答馮澤的問題反倒笑了起來:“在京城過了一年果然和在家時的那個小毛頭不一樣了。”

馮澤一條腿翹起來搭在另一條腿上,手指摸著自己衣袍的邊緣,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大哥想的沒錯,我看出來了。”

馮淮臉上的笑僵住,心裡翻起驚濤駭浪,明明是在自家弟弟面前,他卻有一種被當街審視的束縛感,過了一會兒,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連你都看出來了?”

馮澤敏銳的抓住他說的“連你”兩個字,難道……“爹孃也知道了?”

“暫時還不清楚,我也不敢輕易試探,但是我直覺不怎麼好,娘最近不催我娶妻,反倒處處說話針尖似的點我。”

馮澤避過肩膀受傷的地方靠在凳子上,長長的打了個哈欠,眼睛裡水霧一片,他眨眨眼睛把水霧眨出去,認真的看著馮淮。聽這個意思,他娘一定有所察覺。

“到底怎麼回事?大哥你怎麼……認真的?”

一直以來馮淮都是這個家裡最懂事,成長最快的人,還是頭一回在自家弟弟面前露出一點迷茫苦惱的表情,他看了一眼門口,確定沒人進來才說:“你走之後兩個月吧,我出去進了一批貨。”

馮淮本想著借這批貨好好的賺一筆,沒想到竟惹禍上身了,那裡面除了正常的布匹首飾,還有一面女兒家用的鏡子。那鏡子做的精巧好看,外框的材質似銅非銅,還鑲著些碎寶石,看起來一種異域的感覺。

他還沒將這批貨運回來就在中途的一家客棧裡被人偷襲了,一夥人蒙著面在他們睡著時偷偷往屋裡吹了迷霧,等馮雍再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晃,周圍黑漆漆的只有頭頂有一點光亮,他伸出手摸了摸身邊,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個箱子裡,子玉靠著他還沒醒,箱子邊緣沒封上,應該是怕他們窒息而死。

馮淮把子玉叫醒,捂住他的嘴讓他別出聲。

“那時候我什麼也不知道,只能勉強判斷出自己是在箱子裡,箱子被人抬著在走,外面有人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馮淮苦笑一下:“如果我以前跟著你學學這些外族的語言就好了。”

馮淮和子玉在箱子裡分不清外面的時間,直到他們被重重的放在一個類似牢房的屋子裡,那些人開啟了蓋子,馮淮赫然發現哪裡是箱子,自己分明是躺在一副棺材裡。

那些人清一色穿著黑色的衣服,鼻樑高挺,眼窩深陷不像是傲來國的人,馮淮藉著牆上的矮窗看見他們匆匆的在準備些什麼,手裡拿著託盤都往一個方向走,晚上的時候門口把守的人端進來兩盤飯菜放在馮淮面前,又漠然的離開,就像,一隻只牽線木偶。

馮淮發現這些人眼球十分混濁,他回過頭卻見子玉臉色慘白,抱著雙臂瑟瑟發抖,馮淮以為他年紀小害怕,就把他攬在懷裡摸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不過很快馮淮就發現子玉不像是害怕那麼簡單,終於在他柔聲安撫了好久之後,子玉趴在他的肩頭小聲的說:“這些都不是人,他們已經死了,只是被人用蠱蟲控制著走路。”

馮淮吃驚:“你怎麼知道?”

“我……是被他們養大的。”子玉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他整個人都蒙上一層灰濛濛的煙霧似的,靜隱隱透出一股癲痴的樣子。

馮澤覺得自己聽到了江湖上最流行的話本,跟著馮淮講的經歷而逐漸緊張起來,他問:“那後來呢?你們是怎麼出來的?”

馮淮再提起那段記憶的時候還帶著抗拒,眉頭緊皺著:“又過了兩天正是七月十五,他們把我和子玉壓去了一個懸崖邊,那裡有個人帶著詭異的面具,像在做法一樣,他嘰裡咕嚕的說了幾句話,那些人就都垂下頭虔誠的跪下,然後他拿出了那個鏡子,鏡面上竟然憑空燃起一股火,熄滅後被他放在棺材裡,來了幾個人把我們兩個也壓進棺材裡,釘上釘子,把我們從懸崖上推了下去。”

棺材從懸崖上滾下去,馮淮抱住子玉一隻手護住子玉後腦,本是抱著必死無疑的心,沒想到大難不死,在懸崖中間被一枝歪脖子樹攔住,棺材堪堪卡在樹根部。

馮淮這些年四處奔波著收貨運貨,為了防身一直在腿上綁著一把匕首,他拿出匕首在棺材頂上劃了很久終於破開了棺材蓋,從棺材裡逃了出來。

也是那時候馮淮才發現,子玉竟然會功夫——兩個人在懸崖中間待了一日,確保懸崖上那夥人已經離開,子玉抓過馮淮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說了句:“抓緊了,我試試能不能帶你上去。”

只可惜懸崖實在太高了,子玉用輕功帶著馮淮只能飛到剛剛能看見山頂的位置,懸崖又陡,沒有借力的地方,他只好又落回去。

馮淮知道自己是累贅,便讓子玉先上去,然後找人來救他。子玉閉著嘴不說話,又試了一次,還是被迫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