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弘文六年的七月盛夏。三月初這四個月來,發生在草原上的幾次大戰尚且餘音未絕,中畿恆陽城內又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秦驤赴燕國上任之後不久,車騎營發生了一系列變故,張忌傲以“監軍”的身份撤掉了四大主將,甚至將原車騎將軍也拉下了馬。本來主力中發生了如此的變故,朝廷必定要派使者詢問;但在皇帝的力挺之下,太尉府只是給張忌傲發了一道“暫領車騎營”的任命書,等於是默許了他的行為。

當然,此時的太尉府就如同是朝堂上黨爭的縮影,中太尉楊坡與外太尉周綽兩派涇渭分明,互不相讓。無論中央軍務還是地方軍務,兩位太尉無事都要爭上一番。

或許是被周綽牽制住了大部分精力,朝堂上的楊坡倒是少了幾分鋒芒和銳氣,面對“帝黨”的強勢出擊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清流”派的聲音似乎也漸漸喑弱下去。

與之相似的,“外戚”一派似乎也開始沉寂下去,以往朝堂上爭權奪利最為積極的崔正也收斂了起來,偶爾與“帝黨”爭論幾句之外,更多的是和右丞相東郭棠一樣躲在角落裡打哈哈、和稀泥。

其實“外戚”一派在朝堂上的後退,與後宮崔太後不無關系。雖然崔太後本人希望孃家的勢力可以一直輔佐自己的兒子,但是她也明白皇帝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是時候松開手歷練了。

何況“帝王之道”從來都是在朝堂的爭鬥中磨礪出來的,遠不是她這個深宮婦人可以指手畫腳的。而且回顧前霄王朝的歷史,外戚如果涉入朝局太深,往往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崔太後讓崔正逐漸放權,正是出於這兩方面的考慮。可以說這對皇帝、對她的家族都有好處。

“外戚”勢力漸漸退潮,“清流”也收斂起了羽翼,這正是皇帝大展拳腳的好時機,然而這樣的形勢忽然急轉直下。

七月初的時候,皇帝劉彥釗偶染小疾,本來是很普通的頭疼腦熱,誰知兩天之後病況突然加重,連日高燒不退,以致於一病不起,一直躺在龍榻上無法視事。

太醫署為皇帝診斷了多日,最後得出結論——皇帝竟然得了“急熱”之症。至於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太醫們莫衷一是,有人認為是炎熱的天氣造成的“熱毒”侵體;有的認為是前幾日偶感的“風寒”引起的急速病變;甚至還有人懷疑是“疫症”!

崔太後和徐皇後、東郭夫人、崔夫人等一眾後宮命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皇帝若有個三長兩短,她們這些人就沒有了依靠的屏障;更揪心的是皇帝至今沒有子嗣,若是突然撒手而去,這皇位定然要旁落他人,等待她們的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將來。

危急時刻,還是崔太後最為鎮定,她首先讓太醫署想盡一切辦法控制住皇帝的病情,試圖降低數日來持續不退的高燒;其次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將左、右丞相,中、外太尉和上、下禦史以及大將軍請進了宮內,將皇帝的病情告訴了他們。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六位大臣拋開了以往的恩怨,紛紛建言獻策,最後達成了一致——封鎖皇帝病重的訊息,禁閉宮城。皇帝病重期間,崔太後垂簾聽政,六位大臣共同輔政,管理朝堂之事。

召諸王入京,就近看管,防止他們趁機作亂;同時在宗室子侄中物色人選,作為萬不得已時擁立的“儲君”。

不到萬不得已時,崔太後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走到“擁立儲君”這一步的,必經過繼來的孫子,不是親孫子,更不是皇帝的親兒子,心中自然不是滋味。當然目前的皇帝的情況也沒有急迫到立即甄選繼承人的境地,這個方案也只是暗中進行。

對於這位可能的“未來儲君”人選,其實崔太後與六位輔政大臣都心知肚明——只能從齊王的兒子裡面選擇。

當今皇帝的諸位兄弟中,燕王、蜀王都是野心勃勃之輩,選他們的兒子當這個儲君,無疑是將天下拱手讓給他們;而齊王是個庸碌之輩,又不喜歡上朝理政,以他的個性,即便親生兒子做了皇帝,他依然能夠安安分分地當一個藩王,享受榮華富貴。

朝堂、宮裡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崔太後代自己的兒子下達了安撫朝臣的政令,以太常寺的名義調藩王及其諸子入京覲見,命禁衛軍加強宮城的防衛,嚴密封鎖皇帝病重的訊息。

一連串政令發出之後,六大輔政大臣都送了一口氣,畢竟無論皇帝病情如何,至少京城的局勢是控制住了,大盛王朝的天下也能維持平穩的局面。而令他們憂心忡忡的,依然是皇帝劉彥釗的病情——如果皇帝不能挺過這場急病,只怕朝廷和諸王之間圍繞著至尊之位,將有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

七月九日,皇帝已經在病榻上躺了六天七夜,依然是高燒不止,整個人迷迷糊糊,連眼睛都睜不開,遑論說話了。徐皇後、崔夫人和東郭夫人三位命婦輪流伺候著,而崔太後在寢宮裡設了庵堂,晝夜禱告,希望上蒼能夠降下憐憫,讓自己的兒子快點好起來。

這一夜,東郭夫人被徐皇後接替照料昏迷不醒的皇帝後,便照例來到崔太後的寢宮,與太後一道為皇帝祈福、禱告。跟在東郭夫人身邊,有一個容貌明麗的侍女,在進入太後寢宮之前悄悄地在她耳邊低語道:

“小姑,我怎麼覺得陛下的這個‘熱症’不像是什麼生病,而是像‘中毒’!”

東郭夫人聞言慌不疊將手捂住侍女的嘴巴,嗔怪地說道:“菱芸盡會胡說八道!陛下是萬金之軀,誰人敢如此大膽對他下毒,莫非是不要命了!我素日裡怎麼跟你說的,入了宮中就不等同於東郭家了,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最怕的就是禍從口出!”

侍女眨巴眨巴眼睛,還想說什麼,但看著東郭夫人一臉嚴肅的模樣,便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向她道了個“萬福”後說道:“既然小姑這麼說,那菱芸聽話就是了!”

“到了太後寢宮,你可什麼都不要亂說!知道了嗎?”東郭夫人說著,強打起精神,收斂起白日裡照顧皇帝的疲倦,換上明媚的神采,大踏步向太後的寢宮走去。

“聽小姑的!”東郭菱芸緊緊地跟隨在東郭夫人的身後。

三個月前,崔太後為皇帝擴充後宮,京城各家都遴選了年輕女子入宮,由太後親自派人調教、學習宮廷禮儀,以備候選,東郭菱芸就是這個時候被東郭家族送入宮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