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停了一停,繼續又道:“聖賢們勞碌一生,雖然做出無數大事,但是依舊難改天下,百姓依然是窮,貧困照樣發生,遂有古訓流傳下來,言稱世間之貧,貧之在民。”

這話才是世間正統言論,大臣們無不暗暗點頭,房玄齡忽然拱了拱手,笑呵呵問道:“然則殿下您剛才卻說,天下之貧,貧之在富,此言完全和聖賢相反,老臣請殿下解惑……”

韓躍哈哈一笑,點頭道:“房相不問,我亦要說。”

說到這裡轉頭看了一眼李世民,故作耍滑頭道:“父皇,兒臣可要開始了,如果您聽得不順耳,就當兒臣沒說過。”

李世民笑罵一聲,道:“說你的吧,為父還沒有昏庸,歷數古往今來帝王,朕算是納諫最多的一個。再說你我父子何須拘謹,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

韓躍嘿了一聲,輕咳兩下開始組織語言。

他目光明顯變得深邃,順手撿起一根木材撥動火堆,沉聲道:“天下之貧,貧之在富,此話乃是本王洛陽之行的體悟,我深入街頭民間,與走卒販夫相談,忽有一日産生頓悟,老百姓之所以窮,不是因為我們做的努力不夠,而是因為我們的努力被富戶們貪佔了。”

“咦?”四周再次響起驚異之聲,只不過這次驚異卻帶著一些思索。能成為朝堂大佬的都是精英,很多人只要稍加點撥就會思慮深遠。

韓躍忽然慢慢起身,目光遙遙向遠方眺望,道:“此乃田家莊,吾從此間起,自打武德九年開始,本王先是造蚊香制水車,弄藿香正氣水,研究地瓜良種,釀造高度酒,此後率領十萬民眾出關,建立關外互市發財,又去白山黑水之地,白手起家鑄造巨城,天下十大産業,各個皆能富民,然而整整十二年過去了,為什麼大唐的百姓依舊窮苦,我創造的財富哪裡去了?”

“財富哪裡去了?”這話引起許多人深思,忍不住交頭接耳開始討論。

韓躍也不管眾人,直接下定論道:“答案很簡單,被富戶們擷取了。”

他抬腳走上兩步,語氣不急不緩道:“比如那十大産業,明明是為了富民,但是貧苦老百姓無法直接接手,因為大手筆的産業他們沒有實力。本王拿一個例子作比方,咱們就說說大唐的鐵業行當吧。”

人群中劉弘基站了起來,急急解釋道:“這行當俺老劉參了股,自從開幹一直記著殿下教誨,無論是賠是賺,絕不加價於民,鐵業行當其它十一個參股家族同樣如此,吾等沒人敢忤逆殿下的命令……”

“你們沒加,但是有人加了!”

韓躍微擺了擺手示意劉弘基坐下,笑呵呵道:“夔國公你坐下吧,本王並非指責爾等。”

劉弘基舒了一口氣,心中略略有些安心。

既然劉弘基出來解釋,韓躍正好拿他當例子,接著道:“諸位臣工也都聽到了,夔國公說他們參與鐵業不曾加價,本王在東北的礦山和冶煉廠更是廉價出貨,這本是刻意造福百姓的行徑,為何堅持了這麼多年仍舊不見百姓富裕?”

“吾等不知,殿下請講。”眾臣拱了拱手,人人都想知答案。

韓躍忽然嘆息一聲,有些無奈道:“富戶,原因在大唐的富戶……”

他負手仰望天空,沉聲又道:“吾做産業,本為救民,然而百姓哪裡有實力去接手這個,比如東北冶鐵廠出貨一次就要幾十萬貫,分攤給十二個道的代理商,每家要拿出十多萬資金。然後他們再分發售賣,問題就出在這個售賣上。”

大臣之中有人懂了,只見房玄齡緩緩站起來,皺眉沉思道:“貨物一旦分售,必然層層揩油,因為百姓沒有實力接受十多萬貫的鐵器,只有富戶們才有錢財大筆購買,他們購買之後,再次分銷給更小的富戶,如此層層疊加,殿下廉價的東西到了百姓手中之後,已經失去了助民富裕的效力。”

韓躍點了點頭,一臉感慨道:“所以本王才說,天下之貧,貧之在富,我的鐵礦業被富戶們截留的利潤,沒有達到應有的開設目的。其它産業同樣如此,不管我如何讓利於民,老百姓始終無法得到實惠。”

在場大臣若有所思,場中一時變得鴉雀無聲,唯有秋風瑟瑟吹來,吹得火堆噼裡啪啦作響。

李世民忽然沉聲一嘆,問韓躍道:“這就是你洛陽一行的體悟?”

韓躍點了點頭,鄭重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