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紹張了張嘴巴,半天也無法反駁,無奈只能拱了拱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此時那隊戰士已經打著號子將石碑立在了墳頭,李勣負手仰頭,目光仔細觀看石碑,突然開口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這是碑文抬頭,有感嘆時間光陰流逝,悲傷人生短暫之意。

老程等人都是粗胚,相互看了一眼,怔怔等著李勣解釋含義,哪知李勣口中不停,竟然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反而接著又唸了下去:

“河漢渺渺,穹宇茫茫。人生苦短,歲月冗長,夫生命者,皆為父母含辛茹苦所出,決其生死者,唯有天地幽冥可收。我今持強淩弱,殺降難掩罪責,死者已逝,長歌當哭,吾當立碑為歉,文傳後代,直面千夫所指……”

李勣唸到這裡嘖嘖一聲,忍不住說了一句好文采,他張口還要再念,旁邊眾人等的不耐,老程猛然牛眼一番,滿臉不悅道:“我說你這家夥能不能別光顧著自己搖頭晃腦?你給咱們也說說,這碑文到底寫的啥?”

李勣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這兩段文字是感慨生命和強權,涇陽侯認為每一條生命都是父母所養,除了天地幽冥誰也不能決定他們的生死,他覺得自己坑殺降卒乃是持強淩弱,自稱犯下不可饒恕之罪,願意用碑文記載下來,即可警醒後代,也願擔負罵名。”

這樣一解釋眾人便懂了,程咬金眉頭皺起,滿臉無奈道:“這娃娃唯一的缺點就是心善,殺一群牲畜他都這樣,完全沒有陛下的冷血無情,老夫真擔心他以後都改不了……”

“改不了就不改!”李勣看他一眼,冷哼道:“心善不好麼?陛下之所以冷血無情,那是因為他要開闢江山。如今天下已定,老夫倒認為二代王者最好能夠心存善良,這才是奉守基業之道。”

這話說的對,打天下要殺,要狠,但是治理天下不行,不是光靠殺和狠能解決的。

可惜老程等人不懂,李勣似乎也不想解釋,他仰首看著石碑,繼續又念碑文:

“時大唐貞觀四年四月十六,吾韓躍踏足草原,率軍二十八萬,克突厥牧羊部,得戰俘十四萬,其有二代漢奴八萬,皆年輕青壯,因怒血海深仇,吾乃下令殺俘,是於當夜,盡坑之。天若有罰,可當罰我,世人若罵,唾面自幹,今記坑殺降卒六萬之事,皆與他人無關……”

這才是正文,不但詳細記載了事情起因經過和緣由,而且連坑殺了多少人都仔細寫上。

李勣緩緩搖頭,沉沉嘆息道:“涇陽侯這是自攬所有罪責,把我等全都撇出了殺俘之事,唉,果然是個好孩子,遠非太子和魏王之流能比。”

眾位國公面面相覷,柴紹忽然出聲道:“此子聰慧絕倫,偏偏心存良善,老夫每每仔細觀之,見他頗有吾妻風範……”

柴紹的妻子是誰?

不是旁人,正是大唐赫赫有名的長公主李秀寧,民間百姓愛稱其三娘子,也是李世民最疼愛的親妹妹,她獨力建成娘子軍,一生徵戰天下,大唐有一半土地是她打下來的。

按照輩分來說,韓躍要喊李秀寧一聲親姑姑。

“可惜善良之人不長久,老夫真是替這孩子擔憂,為君之道必須心狠,他可千萬不要去學秀寧。”柴紹再次出聲,他目光閃閃眼角濕潤,誰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當年李秀寧攻佔天下,然而李淵和李建成卻畏懼她功高權重,最後強收其兵,導致李秀寧鬱郁而終。

老程咂了砸嘴,忽然眼珠轉動幾下,拎著大斧頭跳了上來。

李勣一驚,赫然問道:“程知節你要幹啥?”

“還能幹啥?”老程獰笑一聲,哼哼道:“自然是把這片碑文抹了,然後你李勣重新寫一篇,咱們偷偷給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