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淚痕,顧翊裹著浴巾站在氤氳水汽裡,髮梢墜下的水珠洇溼了地毯。遠處路燈在暴雨中暈成模糊的光團,像溺水的月亮。

電腦螢幕在昏暗客廳裡明滅不定,未讀訊息的紅色數字刺得人眼疼。他蜷進座椅,滑鼠在聯絡人列表逡巡片刻,先點開那個卡通頭像。

柳淼淼:“顧翊,今天雨下的很大,你到家了嗎?”

“到家了,謝謝關心。”傳送鍵按下的瞬間,他看見自己倒映在螢幕上的臉——被浴室蒸汽燻紅的眼尾,溼漉漉垂落的額髮,像條擱淺的魚。

備註欄突然跳轉為“正在輸入...”,顧翊無意識地摩挲著滑鼠邊緣,直到時鐘上秒針轉了兩圈才等到簡短的“那就好”。

他仰頭望著天花板的紋路,指尖懸在鍵盤上良久,最終關了對話方塊——“嗯”字太像塊冷硬的鐵,還是直接不回了吧。

切換到鹹魚頭像的對話方塊時,微波爐正發出沉悶嗡鳴。

路明非:“死沒死?沒死回訊息,去醫院了沒?姥爺咋樣?”

“醫院今天沒去,出了一些事。”他敲完這行字時,熱牛奶的甜香已漫過客廳。路明非的回覆來很快,帶著他特有的關切:“沒死就行,明天去醫院之前記得來網咖。”顧翊望著螢幕輕笑出聲,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流進袖口,涼意刺得他睫毛微顫。

“真該給你頒發鋼鐵直男獎盃。”輕飄飄的譏誚從沙發另一端傳來。少女裹著米色羊絨毯,赤足蜷在陰影裡,手中馬克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面容。“那個叫柳淼淼的姑娘,每次發訊息前要把每個字放在天平上稱三遍吧?你倒好,回得比自動應答機還敷衍。”

顧翊起身時皮革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把鈍刀劃破寂靜。

“喂!”她擺了擺腿,“你真是直男啊!女生和你聊天時立刻垮起臉走人,很不尊重人的好嗎?”

顧翊握住房門銅把手,“和你聊什麼?你什麼你都願意告訴我。”

“那我們可以話話家常嘛。”米色毯子堆在她腰際,整個人如同被揉皺的宣紙蜷在陰影裡,“你這種有幾分姿色又天天冷著張臉的男人最招人疼,關心你的人很多——”馬克杯蒸騰的熱氣在她鼻尖結成細小水珠,“你怎麼只對路明非這麼好啊?”

門軸發出幽咽的嘆息,開門時少女已然斜倚在鵝絨被上,月光將她的輪廓暈染成半透明的絹畫。“不想聊就不聊了唄。”她撥弄著床頭鬧鐘的金屬鈴鐺,“沒意思。”

顧翊的眉峰在陰影裡聚成山巒:“你今天格外活躍。”

“畢竟你差點變成雨夜裡的一灘血漬呀。”鈴鐺突然發出刺耳鳴響,她飄到顧翊面前時帶起山茶花味的微風,“我總得確認自己的棲身之所是否牢靠。”

“你到底是什麼?”

少女的襯衫下襬無風自動,像午夜綻放的優曇婆羅花。“不是精神分裂,不是多重人格。”她忽然貼近顧翊耳畔,髮絲拂過頸側激起細小的戰慄,“更不會影響你性別認知——現在放心了?別在網際網路上繼續焦慮了。”

“那你就把話說清楚!”顧翊的聲音在房內炸開:“那個世界是什麼?那些怪物是什麼?我為什麼會碰到這些事情?!”

少女飄落在床沿,“我和你說過,那個是另一處空間,在這裡叫龍墟,在西邊叫尼伯龍根。”她指尖繞著髮尾打轉,“至於你?顧翊你難道還認為自己是普通人嗎?從小你就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你的身體素質遠超普通人,別的小孩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傷在你這睡一覺就好了,而且——”女孩含笑看顧翊一眼,“你從小到大,生過一次病嗎?”

女孩的話語還在繼續,“你沒有父母,從小就和姥爺一起生活。姥爺從小教你隱藏自己,不要表現的和其他人不同,你隱藏太久真把自己當普通人了?”

顧翊無端的想起小時候姥爺抱著自己,給那些已經快速癒合的傷口擦藥的場景。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還是沒解釋清楚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在高架上出現?還有你為什麼要幫我?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我是什麼,高架上是你自己救了自己。我會幫助你,未來有一天我或許會讓你回報,但遠不是現在。”

顧翊搖了搖頭,不解的發問:“那你為什麼不能把這一切都給我解釋清楚?”

女孩看向窗外的雨,“顧翊,你未來會碰到比我更合適解釋的人,他們遲早會找到你。在他們面前,現在的你和白紙一樣藏不住任何東西,你要對於這些情況瞭解的太清楚,很容易引起他們的懷疑。”

沉默在雨聲中膨脹。遠處高架橋的霓虹在顧翊眼底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最後一個問題,“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為什麼你不救下大巴上的所有人?”

玻璃上的雨痕將女孩的面容切割成深淺不一的色塊,“很抱歉我做不到,”她忽然前傾身體,帶著山茶花香味的手伸向顧翊的腦袋,顧翊的睫毛顫了顫,最終沒有後退——這個事情讓少女眼底泛起奇異的光,如同暴雨夜海面上的磷火明滅。

少女的掌心覆在顧翊發頂,“不要因為做不到的事情苛責自己,你能救下姥爺已經是奇蹟了。”

顧翊垂首盯著地毯絨毛的倒伏軌跡,再抬眼時,指間只剩穿堂風捲起的細碎光塵。空蕩房間裡,最後的尾音正沿著窗欞雨痕攀爬:“...暴風雨裡活下來的海燕,終會看到烏雲後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