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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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淞來到京城之後,租了一處寺廟的空屋子讀書。一來寺院清淨,少有人往來,方便準備考試,二而京城客棧的租金高,不是貧寒學子能夠負擔得起的,而寺廟的空房間收的租金要少得多。相國寺鼎鼎大名,香火盛,沒有空的廂房給貧窮的學子。嚴淞在相國寺旁邊找了個小寺,寺名寒涼。
嚴淞的學問底子打得好,但是科舉這種事,不能出差錯,嚴淞的性情素來嚴謹,到了京城後便開始苦學。冬天天冷,沒有多餘的柴火取暖,嚴淞看古書裡的法子,手持一塊木頭,曰:“木生火,可以取暖。”如此禦寒。冬天在山澗裡洗浴,燒熱水費柴火。每天學到三更,五更起又讀書,每日不輟,其苦學若此。除了齋飯,只啃些幹糧度日。
寒涼寺的方丈是個得道高僧,通詩書,見她窮苦,又做得一手好文章,知道她是個龍困淺灘的人物,特意吩咐小沙彌為她增添齋飯。又為她鼓氣:娘子必中。嚴淞苦笑著謝過。
眼看盤纏日益減少,大比的日子卻日漸臨近。一日,屋外大雨,聽著雨滴聲啪啪地敲打屋簷,嚴淞心中的苦惱卻一點兒也沒有減少:此次高中是沒有問題的,無論主考官出什麼樣的考題,以她的水平,都有把握取得名次。難的是之後的路要怎麼走。
我朝沒有行卷的傳統,這個時候倒是不著急尋主考官的門路,對她們這些貧寒的學子有利些。但是等著她的是整個文官集團,派別林立,堡壘分明。大概無論何時的世道都對有心幹實事的人十分不友好。若是她隨波逐流,混沌一世倒是容易,只是若是她和光同塵,又何必來此求取功名?
嚴淞正陷入沉思,不料因為天降大雨,上香的男眷被困在雨中,四處尋找躲雨的地方,其中有一個就誤入嚴淞的房間。嚴淞的廂房偏僻,少有人來,但是在一處風口的邊緣,是一個遮風避雨的好地方。
嚴淞正在房間內手持書本一邊思索,雨聲越來越大,突然聽見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名男子閃身進來。那男子身著緋色衣裳,已經被雨水淋得辨不出原本的顏色了,一進屋急著拍落身上的雨水,抬頭看見嚴淞,意識到房間竟然是有人的,“啊”了一聲,頓時窘迫不安,“我,我是過來避雨的,不知屋內有人打擾了。”聲音輕盈柔和,中氣不足,能聽出說話人的忐忑不安來。
嚴淞看向屋外的滂沱大雨,不像是馬上能停的樣子,看他的穿著打扮,像是來寺廟上香的,不欲使他為難,有意搬了屏風迴避。屋外狂風大作,屋內卻靜悄悄的,只有嚴淞偶爾的書本翻頁聲,那男子不欲打擾他人,竟安靜得像一隻貓兒似的。嚴淞自幼便是在嘈雜的環境中學習,定力足,不多久便將屋內另有一人的事實忘之腦後,一意的溫習功課。又過了好一會兒,有人“咚咚咚”地在屋外敲門,嘴裡還叫道:“公子,公子,你在裡面嗎?”男子的聲音。原來是那男子的小侍尋了來。那安靜得像貓兒似的男子便向嚴淞行禮謝過,欲與小侍一同離開。嚴淞撇見他們傘不夠,屋外的雨勢並沒有持續,看起來沒有要減弱的趨勢。嚴淞想:男子體弱,若是淋著了會生病,於是好心將屋內的雨傘送過去與他們遮打。
那男子似乎對待陌生女人特別靦腆,連連推辭,在嚴淞的堅持下勉強收下了傘,又道連連道謝不疊。
嚴淞意外發現,男子身著緋色衣裙,看起來是京官人家的公子,未字打扮,秀發並未晚起,眉目清秀,形容靦腆,笑起來,嘴角帶著兩個酒窩,是一位溫婉的佳人。
那男子又問:“不知道這傘要怎麼還給娘子?”
“不過一把傘,不值幾何,這時能避雨,公子不用還了。若執意來,你來寒涼寺,找分宜嚴淞就是。”
“顏……”雨聲太大,那男子並未聽清楚,但在嚴淞的注視下沒好意思再問。
嚴淞生性冷情,那男子離開之後,又忙著備考,沒幾日就將此事忘在腦後。
參加會試之後,嚴淞也沒有焦躁不安,只是靜等結果。到了發榜那一日,嚴淞去看,果然中了,殿試之後列在二甲第三名,欣喜若狂。忍不住流淚:父親,我中了。可惜父親看不到這一天了。
之後是狀元與諸位進士遊街,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好不得意。
我朝歷朝遊街時,有官宦家相看兒媳的傳統。聽聞狀元娘謝翾就被皇家的公主看上,獲得了尚主的殊榮。嚴淞雖然名次低些,殿試也不顯目。但她相貌堂堂,且歷來進士難考,中了進士的大都年紀頗大,夫郎孩子都有了。要麼就是壯年喪偶,形容醜陋的。嚴淞年輕未婚,是兒媳婦的好人選。
梁京兆尹看上了她,有意將兒子嫁給嚴淞。使相熟的官吏往嚴淞那兒送話,問她的意思。嚴淞沒有拒絕,同意了。同榜的貢士也都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
然後是婚禮的籌備,走了納採、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以雁為贄。嚴淞身無長物,朝廷的任命也沒有下來,無有俸祿。雖然家貧,然而在同窗的資助下,好歹湊出了聘禮。嚴淞的父母雙亡,也沒有在世的親族,婚禮上女方的親眷除了新娘本人,便只有這一榜的同窗。
京兆尹之子梁惠近日心神不寧,抑鬱不樂。自從上次去寒涼寺上香之後,不知為何,他便對那一日借傘的女娘念念不忘,可是因為他生性膽怯,楞是在當時沒問清那舉子的名姓,後來他再去寒涼寺,因為不知名姓,怎麼都找不到這個人,可不叫他心生苦惱?
梁惠的母親官至京兆尹,在京城也不算多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比遍地的六七品芝麻小官要高得多。按理說以梁惠不高不低的出身,他的裝扮原本不該如此樸素,出行也沒幾個隨從跟著。可是他自出生便是這樣性情,生性古樸,愛簡素,不愛那些珠兒釵兒花兒草兒的。性情又靦腆,待人隨和,梁父知曉自己兒子其實是固執的性情,認準一個死理,絕不回頭的。
可是還沒等梁惠苦惱多久,京兆尹已經在狀元、進士等簪花遊街的隊伍中看中了寒門出身的嚴進士。對於到了適齡年紀兒子的婚姻,京兆尹這個做母親的還是自以為頗為上心,隨著朝臣們一起看新榜的進士,一眼相中了祖籍江西分宜的嚴進士,嚴淞。京兆尹雖然官位不高,但是閱人無數,雖然已有京城大戶求取梁惠,但是京兆尹都不滿意。卻在狀元遊街那一天一眼相中了嚴淞。嚴淞雖然出身貧寒,處事也不是如何優渥從容,遊刃有餘,卻有鷹準狼顧之相。京兆尹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不顧正夫的反對,執意將兒子嫁給嚴淞。
梁惠看上了寒涼寺借傘的娘子,不知名姓,傘上刻有“維中”二字,許是那舉子的字。聽聞母親有意將自己許配給新進的進士,這樣,自己與那借傘的娘子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連當面一句“謝”都沒有說過。梁惠鼓起勇氣委婉地向母親表達了自己不想這麼早成婚,卻被母親對兒媳的十分滿意嚇退。如此舉棋不定,猶疑不決,到了迎親的那一天,梁惠滿懷對過往的不捨,含著淚上了花轎。京兆尹嫁子,婚禮上卻有一個不笑的新郎。
洞房的那一日嚴淞揭開新郎的蓋頭,新郎妝容精緻,眉目秀麗,身形窈窕,含羞帶怯的模樣正是大家閨秀的典範。嚴淞凝視新郎很久,久到洞房中的眾人都懷疑嚴進士是對新夫不滿意的時候,嚴淞望了望天說了一句:“你不是上次在寒涼寺避雨那個?”
梁惠抬頭,辨識出眼前的新娘正是當初寒涼寺避雨借傘給他的娘子,喜不自禁,喜出望外。
眾人喜道:“原來竟是認識的。”
後來,眾人得知了嚴淞與梁惠的前緣,紛紛議論道:嚴進士與夫郎的相遇,最後結成良緣,竟像茶話本子一樣,豔煞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1.“木生火,可以取暖”典故出自《古文觀止·序》,作者冬天便是如此取暖。掩面,希望沒有記錯。
2.嚴嵩,字惟中。
3.“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出自唐·孟郊的《登科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