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響起,沉重的撞擊如猛獸的心跳,姜蘿隨之而奏,清亮的箏音和壯闊的鼓聲完美契合。箏鼓合鳴,氣勢漸升,樂聲像獸爪牢牢抓著人們的心髒,視線更是粘在那道曼妙的身影上挪不開。

白輕絮水袖如雲,配合著腳下的擊踏,砸向側面的海棠小鼓,轟然炸響,直直在人心頭砰出一點火星。

飛袖流雲,衣袂翩躚。每一甩袖,砸在鼓面上,都有花瓣隨之而震落飛舞,使人驚異這樣精緻美麗的舞衣包裹之下的曼妙軀體,竟然能釋放出這樣磅礴的力量。

明明是溫柔至極的緋色舞衣,卻在越來越急促的鼓點中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堅韌力度,舞衣上也墜了細小的金鈴。每一顆鈴鐺的聲響都不同,落在箏鼓聲中,如日月爭輝時散落的星子,讓人恨不得抓在手裡,細細品味一番。然而那箏鼓聲實在輝煌,明明是聲音,卻有光芒,佔據了心神,分不開一絲去注意其他東西。

原曲沒有這麼快,只是白輕絮的舞步太快,鼓聲也快,猛烈高亢,像和姜蘿槓上了,時刻想將箏鳴甩在後面。然而姜蘿的十指快出殘影,指尖被箏弦劃破,血滴染紅了整張琴面,刺目無比。箏鳴如影隨形如水乳交融化在鼓聲中,揉雜了靈力的絃音絲毫不弱於鼓聲。

二者像鳳與凰,在殿堂內騰空而上,交頸爭鳴。殿內沉寂的空氣都燒灼起來了,筵席上睏倦的人血液都沸騰起來了,靜置在桌案上的筷子酒盞都顫抖起來了,鈴音如驟雨,鼓聲如雷霆,箏鳴如鳳唳——

每一個舞姿都充滿了力量,每一個舞姿都簌簌作響,每一個舞姿都是光影與飛袖的匆匆變幻,每一個舞姿都使人戰慄在濃豔喋血的海棠綻放之中,使人嘆為觀止,使人屏息凝神,使人淚迸腸絕。

那年至親人頭落地時飛濺的熱血灼化了厚重的雪,撕心裂肺的生死離別,鈍刀割肉的承歡,束手無策的隱忍憎恨,盡數化成此刻燃燒殆盡的舞。

一點一滴積蓄多年,最極致的一劍,就藏在腰間,此刻趁皇帝失神,隨水袖而去,輕飄飄劃過他的脖頸,就能了結此恨。

可惜……

阿蘿就在這裡。

白輕絮一聲嘆息,眼角的淚從嫣紅的臉頰邊匆匆落進滿地海棠花裡,不知是為何而嘆,為何落淚,自此,舞步便緩下來了。

箏隨之而緩,她看見姜蘿已經淚流滿面,氤氳著水汽的眸子像極了她十五那年元宵與太子放花燈時漾開的漣漪,與滿月的倒影,是一生珍之重之愛之不願損壞分毫的東西。

軟劍終未出鞘,好像用盡了力氣,鋪天蓋地的倦怠隨之而來,鼓聲低緩下去,水袖也溫柔多情,眼尾暈開的胭脂和翩翩然的海棠花瓣一樣好看。

曲終,鼓聲戛然而止,箏奏完最後幾個音,也寂靜下來,只有餘下的花緩緩落地。

滴答——

一滴血從姜蘿桌案前濺到地上。

失神許久的眾人才慢慢回複,這時竟找不回言語,囁嚅良久,發不出聲音。

白輕絮此時鬢發將散,酡顏薄汗,卻無人將其聯想到歡欲上去。

若有神女當如是。

那些海棠花枝大多數都光禿禿的,僅剩零星花瓣,有的落在鼓面上,有的落在殿堂地毯上,有的落在桌案上,有的落在發間、衣服上。

太子酒盞中就有一片大紅色的花瓣,輕薄豔烈,他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姜蘿離得近,衣服上落得不少,皆隨她彈箏時的動作滾到襦裙上了,血也滴了不少,原來素淨的裙子便斑駁了。

平時流一點血容易止住,這回要輸靈力,彈奏時只能任由它流了。

這會兒已經止血了,伴隨著火辣鑽心的痛感。

“昔有趙氏掌上舞,如今得見佳人鼓上舞,才知道何為真絕色,何為仙樂,這場壽宴,也不算虛設了。”皇帝撫掌而笑,又命人賞賜白輕絮。

就算是純慧公主,也挑不出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