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我眼下僵化的生活,我開始在路上漂泊,直到今天。

以後的許多年我一直在審視我和林柒的情感。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好人和壞人都很少,更多的是一些面目模糊的人。世界上真正深切的愛恨也很少,剩下的那些又是什麼呢?

我想林柒在我心裡很特別。特別到在我生命中的很多時刻,只要林柒開口,我就願意留下來,可她從來沒有。我知道,林柒的骨子裡是個很酷的姑娘。

有人曾經問過我:“林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想了很久,竟然發現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在旅行的時候,只需要很短的時間,我就可以找到一所城市的核心氣質,可是對我的故鄉,在我記憶中留下濃墨重彩的那些地方,我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我把我生命中的那些部分看得太重,所以我忘記了去審視,摒棄了我引以為傲的直覺。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不定時的聯系,從很遠的地方寄信和明信片,互相惦念卻不常見面。我忘記我有沒有問過林柒:“我們就這樣各自生活下去吧,如果你沒有合適的人,等老了我們就做個伴兒吧。”

可這一輩子實在太長了,一夜白頭又是個荒謬的夢想。

她遇見了那位宋先生。

我終於發現,我從前對林柒的許多認知都是錯的。她的瀟灑,她的率性,她的通情達理和波瀾不驚,不過就是因為她沒有遇上愛情。

那天我們見面她對我說:“廷稶,我決定安穩下來了,我認定他了。我一定在上輩子做了很多好事情,所以會有一個那麼好的人來到我身邊。我一想到我能和他度過一生,我未來的生活就滿是光明。”她笑得很溫柔,面目間全是熱戀中女子的甜蜜與嬌俏,那樣的林柒,我從未見過。

我之前見到過宋先生,他確實如林柒所言是個很不錯的人,他能給林柒足夠的愛和包容。相比之下,我愈發自慚形穢。

我還能怎樣呢?我要大氣一些的祝他們幸福。我太明白自己了,我這一生至死可能都不會停留,我的那點溫柔給自己都吝嗇,又拿什麼愛別人呢?我永遠都給不了林柒一個家。

他們的感情發展的極其順利,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只是一年多的時間,他們一路從戀愛走到了婚姻。

他們沒有舉辦婚禮,我只參加了他們的訂婚儀式。當天只有兩家的少數親戚和摯友到場,我不得不承認那天的林柒美極了,我的心裡有些悲喜莫名。

我看著她為另一人展露的笑顏,突然鬆了一口氣。不知何時,我們的青春早已走向消亡,取而代之的是成長。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只是你身旁未必是我。

從前有故人說:“暗戀最好的結局不是在一起,而是祝你幸福。”

我從不似那些痴情的男子,願意在喜歡的女子身旁蹉跎一生,即使她已有了愛人。

我在心裡默默地說:“善良的姑娘,願你一生喜樂,遇一人終老而不經風霜坎坷。而我願做你故友,牽掛你卻不打擾你,也不枉我一片深情。”

我甚至能夠預想到很多年以後,那時候我早已經全然放下了林柒。某一天,我可能會在街角遇見她,或許還有她的孩子。我知道她的容貌不會有什麼非常的改變,依舊是那樣淡然美麗的樣子。

那時候,我可能會想起很久以前讀過的一句詩: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他們訂婚後不久,我從電視新聞上看到西亞某國的戰爭愈加慘烈,我猶豫了兩天還是決定上路。我從沒有向任何人提過,我已經拍夠了風景萬千,我想讓更多人看到遙遠世界的樣子,我想要面對的是最殘酷的現實。

我走了,不知道會不會活著回來。但為了我的理想,我義無反顧。如果能死在路上,埋在風裡那也算我死得其所。

槍聲停住,一場激戰結束了,我坐在街邊,身後躺著的無名屍體殘留著餘熱。忘了來這多久了,面對這一切,我好像已經麻木,再也沒有了最初的恐懼和震撼。空氣裡彌漫著血腥和屍體的腐臭,沒來得及搬走的屍體周圍總是有許多飛蟲嗡嗡的叫。

前兩天和我一起來的那個記者死了,是被流彈打中的。在這裡死亡是和呼吸同樣平常的事,不值一提。

幸運的是,我還活著。我四處拍照,做採訪,也寫些東西。我接觸過許多生活在戰爭中的孩童,他們的衣著都破爛不堪,在這個充斥著流血、死亡和饑餓的地方,他們的眼睛仍是那樣的純粹。

在這個人間煉獄的地方,我偶爾會想起過去,想起那個明豔璀璨的女子。我也是到這時才有些明白,我會一直如此耿耿於懷,不只是因為放不下林柒這個人,還是因為她貫穿了我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在我的潛意識裡,對林柒的放手也是與我此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徹底作別。

畢竟,這個姑娘承載了我過去二十年裡所有的浪漫和少年意氣。

曾經有那麼一天,我做過一個不大不小的美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鳥,在天上一直不停地飛,直到筋疲力盡就跌落下來。

接著,風一直吹,也有雨下。我的羽毛和眼睛都隨風化了,只剩下微小的身體骨骼。

這個夢的最後,一個姑娘進入了那片荒漠。她路過我,腳邊捲起的塵土將我徹底埋葬。夢醒了,我心裡殘存的私心覺得,那個姑娘一定是林柒。

後來,我聽說她有了孩子,過得很幸福。我想她的孩子一定是被許多人放在心上疼愛的,因為他的父母是那樣深刻的愛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