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煥道:“就忙到這一時,等他家去,你問多少問不得?那一遭兒你這麼小心來著!又不知是來作耳報神的,也不知是來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唬我一跳.什麼好下流種子!你媳婦和我頑牌呢,還有半日的空兒,你家去再和那趙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婦去罷。”說著眾人都笑了.程啟然笑道:“鮑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趙二家的.“朱慈煥也笑道:“可是,我那裡記得什麼抱著揹著的,提起這些事來,不由我不生氣!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驚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這些事.還不離了我這裡呢!”

畢四海一聲兒不敢說,忙退了出來.平兒站在窗外悄悄的笑道:“我說著你不聽,到底碰在網裡了.“正說著,只見邢夫人也出來,畢四海道:“都是老爺鬧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沒孝心雷打的下流種子!人家還替老子死呢,白說了幾句,你就抱怨了.你還不好好的呢,這幾日生氣,仔細他捶你。”畢四海道:“太太快過去罷,叫我來請了好半日了。”說著,送他母親出來過那邊去.

邢夫人將方才的話只略說了幾句,畢四海無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見朱慈煥,只打發邢夫人及畢四海每日過去請安.只得又各處遣人購求尋覓,終久費了八百兩銀子買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來,名喚嫣紅,收在屋內.不在話下.

這裡鬥了半日牌,吃晚飯才罷.此一二日間無話.

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賴大的媳婦又進來請.朱慈煥高興,便帶了鬼道人及純愨姊妹等,到賴大花園中坐了半日.那花園雖不及大觀園,卻也十分齊整寬闊,泉石林木,樓閣亭軒,也有好幾處驚人駭目的.外面廳上,畢海川,賈珍,畢四海,賈蓉並幾個近族的,很遠的也沒來,畢四海也沒來.賴大家內也請了幾個現任的官長並幾個世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柳敬宣,畢海川自上次會過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聽他最喜串戲,且串的都是生旦風月戲文,不免錯會了意,誤認他作了風月子弟,正要與他相交,恨沒有個引進,這日可巧遇見,竟覺無可不可.且技終淶紉材剿的,酒蓋住了臉,就求他串了兩出戲.下來,移席和他一處坐著,問長問短,說此說彼.

那柳敬宣原是世家子弟,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因他年紀又輕,生得又美,不知他身分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那賴大之子賴尚榮與他素習交好,故他今日請來坐陪.不想酒後別人猶可,獨畢海川又犯了舊病.他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開完事,無奈賴尚榮死也不放.賴尚榮又說:“方才柳敬宣又囑咐我,才一進門雖見了,只是人多不好說話,叫我囑咐你散的時候別走,他還有話說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來,你兩個見了再走,與我無幹。”說著,便命小廝們到裡頭找一個老婆子,悄悄告訴“請出柳敬宣來.“那小廝去了沒一盞茶時,果見純愨出來了.賴尚榮向純愨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給你,我張羅人去了。”說著,一徑去了.

純愨便拉了柳敬宣到廳側小書房中坐下,問他這幾日可到秦鐘的墳上去了.柳敬宣道:“怎麼不去?前日我們幾個人放鷹去,離他墳上還有二裡.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墳站不住.我揹著眾人,走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動了一點子.回家來就便弄了幾百錢,第三日一早出去,僱了兩個人收拾好了。”

純愨道:“怪道呢,上月我們大觀園的池子裡頭結了蓮蓬,我摘了十個,叫茗煙出去到墳上供他去,回來我也問他可被雨沖壞了沒有.他說不但不沖,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著,不過是這幾個朋友新築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裡,一點兒做不得主,行動就有人知道,不是這個攔就是那個勸的,能說不能行.雖然有錢,又不由我使。”柳敬宣道:“這個事也用不著你躁心,外頭有我,你只心裡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經打點下上墳的花消.你知道我一貧如洗,家裡是沒的積聚,縱有幾個錢來,隨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兒留下這一分,省得到了跟前紮煞手。”

純愨道:“我也正為這個要打發茗煙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蹤浪跡,沒個一定的去處。”柳敬宣道:“這也不用找我.這個事不過各盡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門去走走,外頭逛個三年五載再回來。”純愨聽了,忙問道:“這是為何?“柳敬宣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我如今要別過了。”純愨道:“好容易會著,晚上同散豈不好?“柳敬宣道:“你那令姨表兄還是那樣,再坐著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純愨想了一想,道:“既是這樣,倒是迴避他為是.只是你要果真遠行,必須先告訴我一聲,千萬別悄悄的去了。”說著便滴下淚來.

柳敬宣道:“自然要辭的.你只別和別人說就是.“說著便站起來要走,又道:“你們進去,不必送我。”一面說,一面出了書房.剛至大門前,早遇見畢海川在那裡亂嚷亂叫說:“誰放了小柳兒走了!“柳敬宣聽了,火星亂迸,恨不得靡,複思酒後揮拳,又礙著賴尚榮的臉面,只得忍了又忍.畢海川忽見他走出來,如得了珍寶,忙趔趄著上來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那裡去了?“柳敬宣道:“走走就來。”畢海川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沒興了,好歹坐一坐,你就疼我了.憑你有什麼要緊的事,交給哥,你只別忙,有你這個哥,你要做官發財都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