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夢(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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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洛對於書法興致最高,他的字,飄逸雋秀,如美女簪花,雖然漂亮,可卻失了風骨。宋玉低頭不語,自顧自開始蘸墨,揮毫落筆如雲煙,飄若浮雲,矯若驚龍,如霜林無葉,莫失中節,頗有大家風範,卻又極具個人姿態。
姜宜笑稍稍挽起雲袖,握住那支尚留有他體溫的毛筆,極為規範可也太過生硬,寫出來的字雖具各家之長卻像是個拼接壞了的人偶,初看只覺驚人,可細看才知紕漏百出。
顧清洛定神看了看這三幅字,終是自愧不如,甘拜宋玉下風。很久很久以後,顧清洛才發覺,他這一生似乎樣樣都差宋玉一截,他從未能贏過宋玉,所以他也從未贏得那人的心。
“她的字,需重練,我來教。”宋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說出了這話,雖然還是和平日裡別無二致的語氣,可似乎多了一份期待。他瞧姜宜笑忽然就攥緊了手心,整個身子都繃緊了,惟恐避之不及似的。他的神色突然就黯淡下去,正想著她拒絕後,自己該回些什麼,卻聽得她應允了自己,便覺得身心都要雀躍起來,像是幼童得了新衣般,無法自制的歡喜。
宋玉穩了穩心神,將姜宜笑喚至身側,整個人覆在她身上。寬厚的掌心握住她略帶冰涼的手指,收攏,他的溫度和她的融在一起,是玉蘭的雅緻和合歡的熱烈,糾纏不息,相生而死。她的發絲輕輕擦過他的臉頰,絲絲點點,揉過他狂跳不止的心,傳來一陣酥麻的感覺。他不由得輕笑,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邊,耳垂騰地便紅起來了,便是藏在面紗底下,也能透出幾分顏色來。
在那一瞬間,宋玉曾想過這一輩子就呆在鄢城,娶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最好是姜宜笑,賭茶潑墨,共話桑麻。可也僅僅只有一瞬間,便將這些最隱秘的心思壓下,輕易不肯放出來。
凝神間,紙上已多出四字,宜笑,宋玉,分別佔據一邊,像是婚書上的夫妻二人,她著粉色紗裙,明豔俏麗,他著淡藍衣袍,風流溢彩。夏日靜謐的午後,蟬鳴不覺,烈日不覺,只聞身邊人的呼吸,牽扯著彼此的心跳。
臨走時,那張紙被姜宜笑拿走了,說是要好好觀摩,宋玉便也隨她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過後,就要正式開虐啦
☆、牢獄之災
我看著那張寫著我和宋玉名字的紙,指尖反複的摩挲,像是要把那四個字刻入心底,揉碎了,清清楚楚的。他教我練字的時候,我們的距離是那樣的近,呼吸糾纏在一起,亂成一片。他的側臉時不時刮過我的耳畔,溫熱的觸感,令人心生眷戀。
我有時候會想,我為何會如此喜歡一個人,歡喜他到無法抑制,將姿態放得很低很低。他若瞧我一眼,哪怕只是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都足以令我歡喜過甚。他待我如何我並不在意,我原先只願每天醒後爬牆看他,伴著他的讀書聲迎來每一日。
可漸漸地,我發現,我竟不滿足於只是守著他。倘若他多看了旁的女子一眼,我都能惱上半天。可我也十分明白,他願意看哪個女子,願意與誰攜手,他喜歡誰,都與我無關。
我只是他漫長生命中的一個陌路人,尋常至極。可是他不知道,他之於我,如魚之於水,平日裡不覺如何重要,可一旦失去,才知那已經成了呼吸,割捨不開。
我終日困於閨閣之中,整整一年有餘,連顧清洛也甚少待見,只是每天都會去瞧上宋玉一眼。每看他一次,我便歡喜一分,也便疼痛一分。也曾想過忘記他,另覓良人,可這世間縱有千萬般男子,卻終究抵不過一個宋玉。只一閉眼,浮現出來的便都是他的身影,他的眼,他的唇,他的笑,深深埋藏在心間。
一日,我聽得隔壁傳來交談聲,便爬牆窺探。只見宋玉正與那人爭吵。他爭吵的樣子不似常人那般怒發沖冠,他的面色平靜如常,可說出的話卻帶著譏諷,雙手緊緊抓住袖口,指節發白,含著隱忍。宋玉終是放棄與那人做口舌之爭,轉身離去,神情倨傲。
我從未想過,宋玉這般清冷的男子竟會與人爭吵,我向來以為他對什麼都是不屑的。我悲哀地認識到,我對宋玉的瞭解微乎其微,我只知他來自郢都,名喚宋玉,字喚子淵。其餘的,我皆不知,可他卻是我平淡十五年來,唯一的光芒。像是在黑暗裡的蛾子,待久了,便益發嚮往光亮,哪怕是火焰呢。
可那時的我不知,與他爭吵的男子,將會是為我這場錐心徹骨的愛戀畫上結點的人。
三年,整整三年,景差在郢都過著勾心鬥角的日子。他有很多次都想回來,帶著宋玉離開這,可他也知道,自己並沒有足夠的權力,便不能好好保護那人。於是,只能愈發阿諛奉承,逢迎過場之事做得多了,便也麻木了,便也成了他最討厭的樣子。可那又如何呢?為了他,入了魔,豁去命,也再所不惜。
他說要薦他入仕,這本是他的抱負,可他卻說再緩些時日。他不是沒有驚訝的,然後瞥見鄰院的一抹倩影,恍然若失。
原來,三年裡,很多事情會改變,很多人會聚散。可他們之間,永遠都只能是朋友,跨不過的線,看不到的情,斬不斷的念,可笑而又可悲。舉起酒杯,自斟自飲,烈酒入喉,是嗆出了淚的,可人啊,怎麼還不醉呢?
今日,我依舊在天方微明的時候起床,在庭院散步,等著讀書聲響起,爬上高牆。可是我卻在牆邊發現了一方白絹,拾起,上面是寫了字的。很熟悉的字,自己的閨房中還有一張差不多的,只不過這些字的豎畫都收筆過重,和那張不同。不過我也沒多想,白絹上的內容很簡單,晌午竹林相邀。落款只有一個玉字。
不過短短七個字,我卻覺得整個人彷彿身在雲端,激動得不能自已。子淵,我的子淵,原來他也是喜歡我的,他那樣矜貴的人,肯主動相邀,已是不易。既然你已經向我邁出了第一步,那麼接下來我會一步步向你走來,那些以後的溫存時光,是隻屬於你我的。可這世上,又哪裡尋十全十美的愛情呢,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自欺欺人罷了。
我回到房中,仔細地打扮起來,一身白色的煙水百花裙,發間別了一支鏤空蘭花珠釵,越發襯得身姿嫋娜,幾番對鏡梳妝,才肯帶了面紗出門。
來到竹林,綿綿薄霧纏繞著群山,飄渺無蹤,混合著溪邊流水穿石聲,別有一番意境。我心想,今日幸是穿了一身白色衣裙,與這景緻相配,若失穿了紅色衣裙,倒是俗豔了。
路上遇到一位老翁,看我額間略有薄汗,便舀了碗涼水予我。我推脫不過,便接過飲盡。只覺這水清澈幹淨至極,酷熱便也消去了大半,想要謝過他時,人卻不見了蹤影。
我心下趕著去赴會,便也不大在意。到了竹林深處,我卻沒瞧見宋玉。起先我以為他來遲了,便端坐在一方青石上,靜靜等著。可直到夜幕降臨,天空中已有了點點星輝時,他還是沒來。四周寂靜無聲,只能聞得些許蟬鳴,我開始有些怕了,心想著莫不是明日再來時,突然聽見不遠處有些聲響,便壯了膽子,前去查探。
我小心地向前行走,卻驀地看見那竟是宋玉,心中甚是欣喜,便低低地喚他,子淵。可他像是沒聽到,只顧向前走著,我便追了過去。突然間,我竟看見我的爹爹出現在宋玉面前,我揉了揉眼睛,才確定那是爹爹。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我卻永生難忘。我看見宋玉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石,狠狠向爹爹砸去。頓時,爹爹的腦袋上便多出了一個血窟窿。他們倆開始廝打,像是深林裡最兇悍的野獸,用最原始的方式肉搏,每一下對方的身上都會被撕開大塊的血肉,露出森森白骨。
我驚恐極了,整個人跑上去,試圖將他們分開,可宋玉卻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他眼神裡的狠厲,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那樣□□裸地對殺戮的慾望,像是地底最深處的惡鬼,在肆虐咆哮。
我開始慟哭,不知道該做什麼,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是我最愛的人,在我面前互相傷害,我卻無能為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在我面前,可只有一個能活。我終於下了抉擇,拔下發間的簪子,滿頭青絲飛舞開來,如秋葉般絢爛。
我用力向宋玉心口間刺去,那一瞬間,我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那樣尖銳,那樣刺耳。發簪全部沒入宋玉的胸口,湧出大片鮮血,噴灑在我的裙擺間。我哭不出來了,只是緊緊握住那根珠釵,固執地不肯鬆手,彷彿我一鬆手,他就會死。可是他的血早已流盡,雙手軟軟地垂下來,分明是死了。
我第一個喜歡的人,也是最後一個喜歡的人,死在了我的手裡。明明今天上午我還在幻想和他的將來,可現在我們卻天人永隔。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宋玉的男子,生的一副好皮相,舉止間清冷淡薄,被一個叫姜宜笑的女子深深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