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有個宴席,姜敏是親自來接他們的,轎車就在學校門口等著。

回到家,她命下人帶王渝詩去換衣裳,然後帶他走去書房。

自父親兩年過世後,書房就再也沒人進過。姜敏獨自保留了鑰匙,也不從讓人進屋打掃。窗戶上封了幾片厚窗簾,將房間罩成暗室。屋內散發出腐朽和灰塵的刺鼻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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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渝謙跟在母親身後,一進屋就嗆得喉嚨疼。他尚未能睜開眼睛,就捱了重重的一耳光。姜敏縱然生氣,也沒有過多的情緒,連話都不多說一句。

書房的正東邊牆上是父親的一幅遺像,而正下方是一座木臺,檯面用玻璃罩住。父親生前,他經常能進書房學習。父親把畢生的勳章展示給他看。十數枚鎏金鍍銀的榮耀象徵,曾令他無比豔羨。

“我不強求你青出於藍,但至少不能比我遜色。看看你到我這把年紀,能拿下多少榮耀。”

姜敏讓他跪在父親的榮耀前,“跪到我回來為止。你想清楚你要挑起的大梁有多重,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的鞋子也溼了,寒潮氣直往上湧。他自小體虛畏寒,跪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過了半小時就受不住,起初仍雙手撐地,咬牙硬扛,但隨後仍是抵不過眼前一暗。

王渝謙打了個寒噤,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於昏沉中入睡,又落進夢魘。

春雲問:“你做噩夢了?”

“沒有。”他靜下心神,說:“我是在想,河村為什麼沒有直接對我們動手?雖說是在租界裡,但是就算不能明目張膽,也可以派幾個人暗殺。可從離開上海到現在,居然一點阻礙都沒有。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也不清楚。您是想到什麼了嗎?”

他緘默片刻,沉聲回答:“沒有。”

天已經亮了,大衣也被冰雪浸溼,他正靠在溼透的衣衫上。

春雲去詢問接應到哪站可以下車,她要去買衣服和食物。

接應一晚上都躲在暗處,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此刻才走上來賠笑道:“姑娘不必費心,大爺的飲食早就備好了。至於下車,明天傍晚就能到重慶了,在那之前為護好大爺的安全,還是坐在車上為好。”

王渝謙說:“沒有毛毯,你是預備凍死我?”

他把溼衣砸在那人的面前,說:“若是如此,那不勞你們費心,我開窗戶跳下去,就能遂你們的願。”

“我也是為您著想。誰知道哪裡又藏著隱患。若是實在冷得受不住,就多喝點熱水吧,左右再忍一天就到了。”

他含笑敷衍,真的去倒了一杯熱水遞給王渝謙,見春雲並不歸座,就在她的肩上推了一把,涎皮賴臉地說:“大姐,您坐好,仔細車廂顛簸,您跌一跤,磕傷可不好。”

王渝謙舉著杯子僵對著他,突然將一杯滾水全都潑在他的臉上。

僕從在慘叫聲的迴音顫抖中怒目看他,幾欲脫口辱罵。他淡漠地說:“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在我到之前,想辦法弄死我,他就會讓你活不成;或是在我到之後,我想辦法讓你死。”

那人被他的眼神鎮住,咬牙轉身去取了毛毯和新大衣,賠禮道:“大爺,是我該死,讓您受了罪,請您繞過我。這身衣服是小人的,大爺若不嫌棄,就請換上吧。”

王渝謙伸手一拽,把大衣扯過來穿上,不情願施捨一個正常的眼神。他拭去了臉上殘存的水珠,俯首道:“小人下車去買些吃食,不勞姑娘動手。”

僕從迅速離去,王渝謙扣好紐扣,把那件大衣徹底當做塞窗戶縫的填料,撞上春雲的目光,哂笑道:“怎麼,我不能穿這件衣裳嗎?”

“我是看不懂您是真的動怒,還是真的從容。”

他的笑意中凝聚了她許久未見的溫和,“難道我已配不上稱作不怒就能將人嚇跑的閻羅面嗎?”

她無言以對。

“還是你不相信,其實都是真的。”他靠在車椅上,表情就像個搭火車的尋常人,只是坐著睡久了雙腿已發麻,但他的坐姿依然很端正。

他似是說笑,又像傾訴:“任何一個人,不管他有多世故,多狡猾。即使他早已把此作為生存的唯一方式,仍然會希望身邊有一個人,能讓他可以只說實話。他越虛偽,這樣的願望就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