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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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慾望的人為他做事,他才會放心。
“春雲,那你又要什麼?”
春雲平靜地說:“我沒有什麼想要的。”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知道我的脾氣。我最恨別人無慾無求。是個人都會有想要的東西,那是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不然和死人有什麼區別。”
“我跟了您這麼多年,您也應該懂我的。”
“你還和我打啞謎。”
春雲抬目正色道:“大爺,我願意跟您。是因為我相信,你的前途一定不可估量。如果要說我還有什麼心願的話,那麼我只想我的家人活過來。我也有弟弟,我也希望我作為姐姐,能出分力氣幫他尋個好學校或是體面的工作。”
春雲浮起似有似無的苦笑,“您答應過我,會替我了了這唯一的心願。那麼請您不要忘記。”
王渝謙問:“你在我身邊多久了?”
“您認識我十四年零四個月,我在您身邊做事剛滿九年,那時候二姨太還沒有過門。”
“哦,這麼久了麼。你跟我剛見到時的樣子,好像並沒有區別似的。你記得可真清楚。”王渝謙笑了笑,似是感慨白駒過隙。
“當然,那時候日本剛接替德國在山東的主權。沒過幾個月我就被賣到了南京。”
王渝謙記得些前因後果,彷彿春雲跟自己說過。她父親因為在山東參與護國行動,因反日被捕,全家都受了絞刑。她身為唯一的年輕女子,活下來成了軍妓,六個月後把一個翻譯哄到外頭的旅館,然後在他求歡時用刀插進他的脖子,逃了出去。
他哂笑道:“你怎麼能相信我有這天大的本領?”
春雲還是一臉平靜,無所謂地笑道:“那我還能有什麼辦法,總是隻有這一條路。已經走了這麼久,誰都明白,一輩子就像從山上滾下的石頭,有人掉進冷水中,有人卡在半山坡,也有人落地後,就會成為新一座山丘,但是都不能回頭了。”
六日,南京發出通告,請求與日本停止在華北的戰爭。但事態並沒有得到絲毫控制。僅在次日,倭寇軍隊就進攻冀東,採取三面包圍北平。當天清晨,一直在城內與日本做內應的張敬堯在六國飯店被刺殺。那一聲劃破北平寂靜的黎明的槍聲,讓所有人都陷入了又一次的恐慌。他們不再反抗,也不指望著能逃跑,顫抖著目光和雙手,等待著那些滲透骨髓的寒光從四面八方打來。三十三年前,也是五月份,八國以鎮壓義和團的名頭出兵北京。五月對於北平人來說彷彿成了災難之月。之前太后棄宮出逃,而如今南京政府彷彿是早就預料到總會有這一日,在正月就已將故宮兩千多件文物南遷。
若昕在院子裡看著這一片全盛的瑞香以及景行忙碌的背影。他全天沉默,一句話都沒有主動再找她說過,除了埋頭幹活,和春雲秋雨說上幾次話,幾乎就如同離開了這裡。若昕明白那或許就是最好的安排,總不能一直祈求他守護在側。他也該有他的人生。自己的一生已經結束了,他的才剛要開始。
遠方隱隱傳來炮火的轟鳴聲。若昕喃喃道:“聽,又開炮了。”
“哪有,我沒聽見。您是太緊張,幻聽了吧。”
她望著混濁的天空,分不清是霧霾還是硝煙,問:“你說我們會死嗎?”
景行停下翻土的動作,彎起僵硬的眉眼,笑道:“當然了,我們又沒有吃人參果。”
她嗤一聲笑,低頭繼續繡手上的帕子,又低語道:“如果真的打進來,我死了的話。你能想辦法把我帶回新城去嗎?”
景行陡然沉默,片刻後搖頭,為難地說:“不能。要是真的打進來,你肯定跑得比誰都快,起碼比我快。我還要託你給我帶回新城去呢。”
若昕笑得越發歡快,淚霧溢滿了眼眶,但沒有一滴成形的落下。這次是一聲清晰的炮響,連枝頭的喜鵲都被驚飛了。他不能再說自己沒聽見。若昕卻不再談這個話題,轉而問:“嘉明現在估計已經到南京了吧,怎麼一個電話也不打來呢?”
她一直將日子算得很清楚,又細數嘉明路程的細節:“北平的火車線都封了,王渝謙託關係才把他送出去。他們是乘汽車到了石家莊坐去武漢的火車,然後再轉到南京。中間那樣多地方,他又坐不慣車,路上匆忙,也一定買不到什麼好的食物,他能吃好睡好嗎?”
景行掘起幾捧土,輕輕按在根莖的四周,輕描淡寫地說:“你忘了坐火車是很快的,頂多兩天就到了,又不是古時候,出一趟遠門動輒要十天半個月的路程。”
若昕向後一仰,輕靠在長椅上,淡淡一笑:“他可真是有能耐,把他的兩個兒子都送走。也不管管那幾個小老婆,都一道陪他留在北平。別的不說了,蘭馨正懷著孩子。”
在日軍包圍北平前兩日,王渝謙就把孩子送往了南京,明面上說的是回老家探親。她們三人都很淡定,雖然對於即將發生什麼事都瞭然於胸,不過還是一日三餐,並沒有過問。唯有蘭馨不同,她跪下直哭,懇求王渝謙將她一併送走,並驟然說出了懷孕的事。
王渝謙聽後也有一瞬間的驚詫,命人把她扶起,維持一如既往的無波淺笑。“是淑嫻的父母想念外孫了。你跟去做什麼?有身孕更不應該東奔西跑,在家裡好好休養吧,想吃什麼只管吩咐人去說。”
他看了一眼雲裳,視線於半空中淡漠許久,才將她從寂靜中驚醒。雲裳沉聲吩咐身邊的下人:“去廚房說一聲,單獨撥一個廚子給五姨太專用,務必讓她吃好,再告訴管家,一切都先以她為主。現在家裡最尊貴的就是她,明白了嗎?
在她一口氣說完後,王渝謙追加道:“服侍好姨太太,不要讓她出門,萬一受驚嚇或是出意外,我饒不了你們。”
王渝謙不給蘭馨任何再申訴的餘地,讓下人將全身發軟的她扶走了,又對全府上下命令道:“這兩天除了採買的人,其餘的都不準出門。不準在這種時候添亂,要是讓二姨太發現,你們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不用等日本人進城,我先斃了你們。”
他早就把主內的大權託付給雲裳,將冷暖難辨的視線一併交在她身上,淡漠道:“這段時日你就留在家裡管好他們,你做事最穩妥,我放心得下。”
雲裳頷首接下,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表現。王渝謙凝視著她,似乎能從她的眼中洞察出無人知曉的答案,然而他只是溫聲說:“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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