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昕走到春黛的公寓樓下,迎面遇見住在一樓的中年女人。她們見過幾次,早就互相認識。她大約五十歲,雖然年老色衰,但許是自幼就唸書受教育的緣故,氣質格外沉靜典雅,烏黑的眼眸猶如蒙上一層黯淡的白霜。因夫家姓張,附近的人都稱呼她張太。然而她家境縱然優越,命卻很不好,不到三十歲就沒了丈夫,唯一的兒子媳婦和不過八歲的孫女也在去年逃亡到上海的途中罹難。如今偌大的公寓只有她一人寡居。

張太今天似乎心情很好,自從得知家人的死訊後,就再也沒有笑過,看見若昕先打了招呼:“王太太,又來找春黛玩吶,待會兒若是沒事,去我家裡坐坐吧。我的學生給我送來一袋六安的米粉,待會兒我做點心給你們吃。”

“好啊,你是要出門去嗎?”

“對,我去買些花種。”她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容,指著窗臺,頗為欣喜地說:“你看。”

若昕順著她微微抬起的指尖望去。那片藍灰色的牆,猶如靜坐在繁華側面的冷冽背景,因一支獨立的深紅色玫瑰,生出一段冰山美人的風致。他像是在守護那片冰冷的牆,令她原先的頹喪不復存在。

“那是誰種的?”

“我也不知道,昨天我頭暈,一整天沒出門。今天早上忽然就看見了。”她彷彿很激動,目中閃著微光,銜笑低聲說:“小瓷最喜歡玫瑰花了。”

小瓷就是她孫女的小名。見若昕緘默,她以為自己說錯話,引得對方不好接,說:“我知道那不可能是她送給我的,我也從不相信那些玄乎的事。但是我看見那支花,忽然間就不願意再難受了。我昨晚又夢到小瓷,她坐在花圃中,就像一株最燦爛的玫瑰。無論是誰送的,我都很感謝那位好心人,我能報答他的唯一辦法就是在這兒種滿玫瑰花。”

若昕頷首道:“嗯,但是這麼大,你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你去買花種吧,等你回來,我幫你一起種,正好我也有一點栽花的經驗。”

張太向她道謝,愉快地往外走去。

三點多鐘時,河村徹就帶兒子離開。鎖紅因為剛來做事,事事都搶在人前做,表現得勤快又大方,所以不到半個月,就和其它傭人相處得很好。她上前收拾茶盞,平時格外留心東家的生活習慣與喜好,撤走待客的綠茶後,給王渝謙又斟上暖胃的滇紅。

王渝謙瞟她一眼,拿起茶盞問:“你和太太是舊相識?”

“是,我從九歲起就被撥去伺候太太,幾乎每時每刻都跟在她身邊,那時太太還是舊府的三小姐。”

“那你應該知道不少她從前的事吧?”

在河村父子離去後不久,信之介也要告辭。嘉明很驚訝,剛撿起的積木全都掉了,失望地問:“你不住下了呀?”

他搖搖頭,笑得很勉強:“我媽媽一個人在家,我要回去了。”

王渝謙派人送信之介回去,問嘉明發生什麼事。他結巴許久,也組織不好語言,回答:“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小信不高興了,可能是恆一非要我們陪他玩武士遊戲,又把我們做了很久的城堡給拆了吧。”

他亦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邁回房間去了,收拾散落一床的碎積木和兵器。

若昕是晚飯後才回來的,她在門口遇見了小安。天氣逐漸變冷,到晚間已有寒風浸入衣領,他立在鐵門邊瑟縮著身子發抖。若昕問:“小安,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情嗎?”

“太太,我是來找您的。”

“那你怎麼不進去等?”

她立刻領小安進門,春雲問她是否吃過飯。她將和張太一道栽花並吃過米粉的事都告訴春雲,又讓玉屏去倒杯熱茶給小安,坐下後說:“究竟有什麼事,你說就是。”

小安憂慮地說:“今天下午我收到我爹的信,說他病得厲害,想我回去一趟。他就我一個兒子,我不放心,是一定要回去照顧他的,就是不知道書店該怎麼辦才好,所以才來和您說。”

“那是你的店,你想怎麼處理都行。或是先關門,等你回來再重新開業,或是盤出去,我先把錢給你,到時候盤來的錢再給我也一樣。”

小安搖頭說:“太太,我明白您的好心。可我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當初買店置貨的本錢都是您出的,雖說是給我做生意,但店鋪就該是您的才對。一年開下來,我也攢了一筆錢,這次回北平,也不知道我爹的病要多久才會好,或許兩三年我都不能再回來,在那邊也不可能吃老本,還是要找份活兒乾的,若是做得安穩,又留下也未必。所以我是想把店還給您。”

若昕先是沉默,隨後說:“先請個人暫時打理著吧,收入暫時全歸他,等你回來,依舊是還給你做。他一個人既沒時間,也忙不過來吧。”

鎖紅聽見大概,上前小心地問:“太太,要不就讓我去做吧?”

“你想做嗎?”

鎖紅忙說:“您放心,我和寶祥好歹以前也做過小買賣,理賬攬客的行情世故都懂一點。他每天閒著,做些竹簍簸箕賣,也掙不來幾斤米幾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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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昕自然答應。小安也感激,轉過臉看到那杯熱茶,目光忽然變得很不平靜。若昕說:“你要走,大家一定也捨不得你。還沒吃飯吧?你先吃點東西,也留下陪大家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