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渝謙一回到家,命人將落霞打了五十鞭,轉手又賣給了人牙子。此事就被壓下去,再沒有另外的人知曉。而後他時常往雲裳房裡去。雲裳也沒有任何表態,早就失去了追根問底的興致。

王渝謙在睡前都會問一句:“你今晚吃藥嗎?”

她不回答,沒有任何期盼地望著他。

他低聲說:“你要是吃,我就不碰你了,省得你麻煩。”

他還開了句玩笑:“聽說那種藥吃多了,會變得又醜又胖,老得也比正常人要快。”

她笑道:“春黛那樣美,若昕也很年輕,我變得再衰老、再難看又能如何?”

“你要是比我先老了,我會很寂寞的。”

王渝謙翻了個身,和雲裳四目相對,猶似最恬靜的夫妻夜話,談起了家裡的瑣事,有關收支,有關人情來往,也有關孩子的成長。雲裳覺得無趣,尤其是後者,與她毫不相干。

他自嘲道:“我今天聽見一個笑話,他們說但凡給我生孩子的人都死於非命了,所以三個姨太太都不敢有孕。你真的怕嗎?”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回答,因為她清楚他此時需要的並不是安慰。王渝謙笑了,像孩子一樣抱住了她的肩膀,笑容如同破霾而出的一縷晨光,問:“咱們會有孩子嗎?”

她愣住,面色上浮起一縷僵硬的笑,心卻跳得厲害,似乎隔著被子都能感受到。他低聲說了一句:“如果有了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顧他。我把你們送回南京去。”

“我不喜歡孩子,他們身上總是承載了太多的一廂情願。我每當看到孩子,就會想到他背後有一雙永遠睜著的眼睛,像餓死鬼一樣的盯著他。”她笑了聲,又說:“何況有沒有孩子都無所謂,春黛和若昕都沒有孩子,您對她們還是那樣的好。”

“怎麼突然叫起她們的名字來了?”

雲裳側臥在枕頭上,眼神空茫,唇角卻自動抬起,“春黛的名字是大爺親自取的。一江春水,遠山青黛,那樣好聽的名字,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叫一聲。至於若昕,因為大爺從來都沒有當眾叫過她的名字,我猜其實您一次都沒有叫過吧。”

他再度翻身背對著她,把燈給吹滅了。

幾天後,雲裳上街去買化妝品。剛到了鼓樓,就有個布衣打扮的夥計湊上前招徠顧客,笑道:“夫人,我們店新進的西洋香水兒,賣得可好了。連南京的第一夫人都愛用呢,要不您進店裡試試?”

她剛要拒絕,但是看清了那人的眉眼後,立刻強壓住臉上的驚詫,對身後的小巧兒說:“你先去把各房的衣裳都置辦好,按舊例就是,都記在單子上。我進去試試。”

待進屋後,林千鈞笑道:“夫人,最好的香水都是鎮店之寶,所以要請您尊駕,去裡間一試。”

雲裳跟他走進多寶架間鏡子後的一扇小門,說:“你這家小店鋪值得相信嗎?別是誇誇其談。”

他仍然沒個正經,哂笑道:“當然,請放心,我們最擅長的就是和達官貴人打交道,所以必定會讓您滿意的。但是時間不多,我們儘快進入香水的基調,我先請出前奏。”

當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出來時,雲裳瞠目結舌,幾乎無法控制好該有的情緒,喉嚨滾動了幾番,也沒能發出一個完整的聲調。

林華面無表情,橫眉冷聲道:“你可真是無用,連個王渝謙都擺不平。虧我花了十多年心血栽培你。”

雲裳聽到栽培二字,將心底的寒意全都從唇角釋放,勾起一抹冷笑,漠然道:“你們連具體的事都不讓我知道,現在卻要怪我?”

“父親,此事真的跟雲妹妹無關,是我們低估了王渝謙的城府。竟不知道他是故意坐山觀虎鬥,還是太過謹慎,猜到了我們的佈局。”林千鈞沉思道:“他的心思究竟是跟南京一派,還是跟日本一派,我們根本猜不透。”

“反正他絕不和我們一派。”

林千鈞頷首道:“時間不多,我先和雲妹妹講清楚原委。”

他轉身對雲裳道:“現在局勢不能再耽擱。我們去年秋天得到的情報,日本居然在東北的背蔭河用細菌做活人試驗,而且他已放棄中馬城,決定擴大試驗範圍。這樣下去的後果,誰也預測不到。若是一拖再拖,別說東北,就是整片國土,怕是也要成地獄了。真正的主力是長城外的另一支部隊。我們幫不上什麼大忙,只能聲東擊西助一臂之力。沒想到日方派去落葉坡的只有一小支散兵,而且動手之後,他們竟也沒有把視線轉移到南郊,彷彿那只是一件預測到的小事。看來王渝謙並沒有上交那封信。”

雲裳漠然道:“你又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上交?”

“至少為了除掉敵對多年的林家,而且安插的人回信說,他和日本人之間有不淺的私交。”

“那你為什麼非要讓我引開他?”

“王渝謙很聰明,必須要讓他分神,無暇顧及此事,才能少一重阻礙。到時候事成定局,他即使是想辯駁,別人也早就對他懷疑了。更何況,他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城郊有地下分子聚集的假訊息是他放的,無論是日本還是北平委員會都不會再放過他。我們也正好借這機會拉他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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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道:“自然也要你先順便除掉他。光靠這一次行動,是不可能大獲全勝的。我們必須要安排好後事。”

雲裳道:“這就是你們的中調?真是一出複雜的計策。”

她想起王渝謙的那一番話,沒能完全壓住心底的蔑視,透出一絲嘲諷,讓林華再度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