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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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山上無燈無火,若昕的髮髻上即將傾墮的兩支芙蓉玉簪沒有半絲光輝。但她的臉,她的眼睛都像初陽升起前的晨曦,發出讓他能清晰看見的光澤。他從沒有這麼近地看過她,沒有任何的機會,能一俯視就看見她的長髮,微顫的眼睫,和如冰的面頰,當然他不能忽視浮在那些之上絕望的表情。
若昕臉上的脂粉都被剛才的瓢潑雨水給洗淨了,此時是她最本來的面目,沒有細描滿塗出的精緻,卻擁有無與倫比的美麗。景行很想伸出手,像她抱住自己一樣給予同等的體溫。那些沒有隨時間而改變的溫度依然在他的眼神中。
若昕把臉貼在他的衣襟上。那上頭沾滿了雨水,還有她的眼淚。她不想再離開這片淨土,可以容納她全部歡笑和悲傷的一小片布帛。她不想再下去,再次離開,面臨潛伏幽怨雙眼的夜幕,隨時會撲上來咬斷她脖頸的惡狼,以及隨興而起的炮火。那些在烈火和爆炸中煎熬慘叫的生命,在槍械威脅下吶喊的靈魂,在人世紛亂中掙扎的信念,此時都讓她感到畏懼。她不願意再去想其它事了,只想停泊在這裡,希望能從此衰老死去。她驚恐於叢林中會突然竄出來一隻野獸,撕開她的衣服,吮吸她的血液。
她低聲道:“他還沒有來嗎?”
那像是做著最後掙扎的鼓勵。要是他再不來,她就可以跑了,什麼千刀萬剮,沉塘服毒,她都不要再怕了。她想抬頭求他,是否還願意,帶自己離開。可是一想到會拖他入水,她又難於啟齒,只好保持著這個姿勢僵在他的懷中。
景行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即將觸控到她衣袖的雙手又僵硬在半空中,識趣地放下。他想她已會和王渝謙吵架,生氣地跑開,但在極度懼怕之時還盼望著能看見他。她一定是接受他了吧。對她而言,他應該明白,自己只是一個相知相伴的過客。這一次又冷硬地讓他接受了答案。那些幽然如夢的香味不停地提醒,他只是她正好俯首欣賞的一株瑞香而已。
景行悄然乾笑,恭敬道:“六姨太,您放心。大爺一定很快會來的。”
掠過一陣風,身後樹葉上的雨珠撒了一地,也落了幾滴在他的臉上。
若昕大感驚詫,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一股寒意從心底猛然間爬到眼眶。難道真的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王渝謙洞察了一切?她彷彿都能隔空聽見他尖銳的嘲諷。他正看著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難以剋制地盡情睥睨,用最冷酷的話語鄙夷,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嘲笑她居然會做這種蠢事。
若昕絕望地抬頭,迷茫無助地想在天空中尋找到一絲亮光,但天上是大片漆黑如稠墨的濁雲,沒有半粒星光。她失神地低喃道:“景行,我很久——沒有看到天樞星了。”
景行在心裡苦笑了一聲,它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就像你的影子一樣從沒有離開過。只是一遇陰雨,就會一併消失。他安慰道:“你放心,它一直都在,永遠都會在的。只是被雨雲擋住了。”
若昕聽後浮出些無奈的笑。兩人再沒有話了。良久後,南邊的山路上響起了呼喊的聲音,還有火把的亮光。他退後一步,所有的表情都凝固成唇際的一絲淺笑,心想,再也不需要什麼天樞星的亮光了,它就算再亮,也離得太遙遠,連一個眼神也照不清。現在他的火把才能照亮她前方的路。
景行退後幾步,恭敬道:“請主子駕。”
他知道那句話是強調給自己聽的,和她的身份只能停駐在主僕之間。再走遠些就會有一場滔天烈火,會毀了周圍所有的人,包括已過世的人都不會安心。
“你——說什麼?”若昕的思緒恍若麻木,向他遙遙一笑。
景行淺笑道:“說慣口了,還是這個稱呼最適合。”
他又說:“你快去吧,我就住在景山的後面。下了山沒幾步路就到了。”
若昕沒有任何的表情,語調和陰雨天一樣悶,發出乾澀的笑聲,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麻木地說:“知道了,你救了我有功,我會賞你的。”
她徑直地往燈火方向走了過去,像是鬆垮的布偶,步履搖晃,直到消失在一片輝煌的焰海中。景行明白那是自己一生都無法帶給她的亮光與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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