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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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大兵回程的步子響起又遠去後,他披衣下床,悄聲開啟門,往荒野走去。他素來最反感這地方,平日根本不願意往那邊看。但這次他不知為何,心臟跳得厲害。他聽到那聲音,一瞬間就沉了下去。
他緊張而膽怯地踏過無數屍體腐爛後的土地,在腥臭枯骨間尋找剛扔下的新屍。在一盞微弱燭火下,隨處可見的斷臂殘肢,或是仰頭作驚呼狀的乾癟頭顱,毛髮幾近腐爛。他踩下去,軟的不知是皮肉還是沙土,硬的也不知是碎石還是骨骼。
走了很久,他發現一件近乎詭異的事。所有的屍體,但凡能分辨出形體,卻都是赤裸的,像一具具供奉給暗夜的祭品,完成一場殘忍的生殉。不知黎明來臨時,這些一絲不掛的靈魂又該如何經歷在太陽下,在死亡後仍不休止的凌辱和絕望;還是他們終於掙脫了,真正在形上做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最後融入陽光中去。
但是這無疑是他的空想。前面亮起一盞同樣的微弱燈火。他先是嚇了一跳,後來反應過來。大抵是家屬來尋遺體的,不然也不會有這種膽量敢在半夜裡來這地方。
他走近了些,卻發現又出乎意料。是一個人,不辨男女,不辨老幼,連強壯瘦弱都很難看清,在燈暈下只有一團糊影。那人察覺出景行的到來,忽然高喊了一聲:“走開!這一片是我的。你往別的地方去。”
喑啞的女聲,大約三四十歲。景行面無表情,在黑暗裡依舊持燈前行。他已發現她乾的行徑,是從死人身上剝衣服去賣錢。並不是所有的犯人行刑前都是穿囚服,運氣好的還會有上等綢緞。他對此並沒有產生出什麼類似噁心或是鄙夷的情愫,只是想履行他來的目的。
女人待他靠近後,提高了煤油燈,發現是個小夥子,也有些懼怕,不由得說:“你別壞規矩!”
他冷冷回覆:“我是來找人的。”
她這才鬆口氣,一邊扯下手下女子的襖裙,發現除了有個槍眼外幾近完好,欣喜地塞進包袱。景行有些猶豫,不太敢抬起那具屍身辨認,手不住地顫抖。婦人發現了他的膽怯,不由地嘲諷,但還是指了明路:“小夥子,膽這麼小還敢晚上來,別找了。這裡沒你家裡人。”
反正夜色幽暗,她雖做慣了這事,在獨有蟲鳴,時而鬼火幽怨的荒野,還是膽戰心驚,難得有個活人來陪她,既能壯膽,婦人也樂得和他聊兩句。
“這一家子是犯了抄家的死罪,溝通賣國孽黨的罪名。全家都在這裡了,你要是他們家的,那你也會在了。所以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今天就來了這一波。你估計找錯地方了。”
見她話語中好像頗為了解,景行又問:“你知道是哪家?”
“當然了,幹這行必須要隨時知道動向,才能第一時間過來。稍微慢些就被別人搶先了。”她很是得意,又絮絮不止,看來她是真的怕了,不斷說話來驅散恐懼。“這是城北的蔡家。”
他心裡轟然一聲,甩下婦女就往外衝去。野外的乾草總是細長鋒利,若是跑得快些,便容易在手背臉頰劃出一道血絲。他的雙腿彷彿灌了鉛,軟得幾近跌倒。他努力地往前衝,不停地告訴自己,那只是巧合而已。他已數不清摔倒多少次,因虛弱氣急不得已停下來氣喘多少次。披著晨星而起的小攤販如同在看一個瘋子氣衰力竭,發了顛一樣飛奔。
他記不得跑了幾條馬路,只是越來越虛弱,總覺得頭昏腦漲,下一刻就會倒地抽搐。唯一讓他保持清醒的就是懷中散發出的清甜果香。他終於看見了兩隻石獅,原先的沉重蕩然無存。大門以一種不合時宜的方式在清晨時分洞開,也沒有看門的小廝在。除了本該有的屬於豪門大族該有的莊嚴寂靜猶在,但因為周遭的詭異氛圍,這種寂靜也顯得陰森可怖。
他踏進去,一片狼藉,無人應答。飛簷廳堂,雕欄畫棟如舊,但是東倒西歪的桌椅,碎裂的瓷器,以及被扯爛的布簾足以讓他的心一點點冰冷下來。他飛奔到後院,也一樣死寂。明明玉湖,櫻花樹,鞦韆都在。
後院的正屋也如前庭一般。稍有不同的是多了兩具屍體,在他邁入時,很快就辨認出第一具是林固貞。而第二具伏在地上尚未能分辨。景行看她的服飾已猜到是何人。紫香玉蘭,點翠綠松。他不願意承認,因為太過駭人。她被砍斷了雙手。血沾汙了大片地毯,凝固成可怖的黑紫色,森森白骨也沾了猩紅
他幾近俯身作嘔。而她居然蠕動了一下,慢慢地抬頭。確實是她,尊貴如玉,氣度若蘭的大太太孟氏。她看見來人,居然顫抖落淚,卻又露出激動的笑意,開始瘋狂的掙扎。“景行——景行,求求你,去救——昕兒,去救救——我女兒。”
她慘白的面孔沾滿了眼淚,努力地擺動似是在給景行叩首。她央求道:“求求你——去救她。只有你了。”
他壓住驚詫和不適,俯身急忙問:“她,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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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忽然反應過來,哭得愈發悽慘。她從未有過這樣無助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