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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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湖畔的亭子中,看見了他們。幾葉芭蕉掩映,淺粉色的櫻花落在二人身側。他們坐在圍欄邊的紅椅上,相距不遠,保持刻意的距離,許久都沒有說話。亭子外的曲徑兩側各站立一個下人。景行知道在別人眼中他並不是一個偷窺者,只是一個侍立在遠處的傭僕,因為他確實是。
最後還是蔡玉鋮先開口:“你家的園子真美。”
“這麼大的園子,再好看也是一成不變,十幾年我都看膩了。”她見他說話,也順勢問道:“你家的園子好看嗎?”
蔡玉鋮回答:“好看,不過沒有什麼奇花異卉。我家的園子很簡單的。”
“那你家的園子長什麼樣?”
他說話的聲音很溫和,但並不文弱,而是給人如沐春陽的溫潤,慢慢地將她帶入簡單的詩情畫意中。“因為家裡沒有人願意打理。父母兄嫂都住在前面,只有我一個人住在園子裡,所以是我一個人擺弄的。只有幾株單調的寒木,我讓人在湖畔令種了一片蘆葦,荷花萱草都沒有。湖中也沒有放什麼珍禽異獸,只有我去外面買的一群大白鵝。”
她倏然嗤一聲笑,隨風落入景行耳中。“你為什麼喜歡鵝呀?”
他似是神遊在外,有些豔羨地回答:“因為我很羨慕它們閒適愜意的生活,每日都在水面嬉戲,可以縱情曲項向天歌。很像田園中的逍遙隱士。而且沒有酸腐文人的假清高,眼高於頂,自命不凡。它們很隨和。我很喜歡,在黃昏時分,它們成群結隊走回我親手搭的籬笆裡,欣然歡唱的樣子。很快,就會有漫天流螢從蘆葦中升起。”
若昕聽得出神,沒有接話。他面露羞赧,哂笑道:“是不是很單調?小姐一定覺得我很無趣。”他似乎找不到話說,又稱讚:“還是你家的園子漂亮,奼紫嫣紅,落英繽紛。”
“不。”若昕似是想到了什麼,搖首淺笑道:“我也很想去看那片蘆葦,還有你說的白鵝和漫天流螢。”
蔡玉鋮似是很開心,眼波一亮,似是又想確認她的心意,忙問:“真的嗎?”
她並沒有看他,而是遠望一池清漪,片刻後方頷首道:“嗯。跟蘆葦白鵝相比,眼前的花團錦簇有點繚亂,像是一塊染得五顏六色的花布。”
景行靠在一株櫻花樹旁,他清晰地聽到若昕的這句話。許久眼中空無一物,直到一片飄零的花瓣打在他的眼睫上,才將他徹底驚醒。他強擠出點笑意,發現雙頰莫名地酸澀。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再看過去。蔡玉鋮忽然泛紅,側面在日光的籠罩如生煙暖玉。他伸手拿出那支芙蓉金釵,卻不按禮儀雙手遞環,而是猶豫了片刻,慢慢抬起掠過她的鬢邊。若昕沒有抬頭,只是低首含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她並沒有避開,由他替自己戴好那支髮釵,又問起:“你們在學校都念些什麼書?”
景行轉身緩緩離去,忽然看見若暚正站在他身後。她面無表情,眼神不知是看向自己還是他們。他急忙行禮,卻被若暚伸手製止。她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一聲不響地轉身離去。景行跟在她身後,到了橋邊的涼亭。若暚緩緩開口:“三妹妹真的好福氣,誰都對她很好。以前太太把她捧成掌上珠,後來又有你對她無微不至,現在又有了新人。”
她的聲音很淺薄,是一種有氣無力的狀態。她的眼睛也像一灘難以泛起漣漪的枯塘,只有在說這句話時才有一葉飄零激起些許波紋。
景行道:“太太疼三小姐是人之常情。至於小的,無非是伺候主子,對哪位都會盡心盡力。”他又想找言解釋他們剛才的行為。因為對於未出閣的公子和小姐,剛才的相處是很不妥的。但若暚好像並不在意,只是笑道:“你——在三妹面前,從不自稱小的吧?”
景行極為窘迫,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但仍然說:“不,小的和三小姐,至多隻能稱得上一句主僕親厚,那也是三小姐抬舉。在主子面前,小的當然是奴才。”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這句話,只是明白說出一句很好的答案,而在發出這幾個簡單的音節拼湊成一句完整的話時,若昕說的那些話又像針一樣飛快地穿過心臟。
她沉默片刻,這才說:“你明白就好。你和她終究是有天壤之別的。不在於人,而在於命。”
目送她離去,景行這才長舒出一口氣。他發現對於若暚那種始終印象模糊的神秘感,此時有了一個稍為準確的定義,那是一滴幽婉悵惘的蒹葭白露,悄無聲息,靜臥在水一方。她似乎在等待什麼,又是在拒絕什麼。驕陽夜風,都無法打動她。景行沒有回若昕院裡,徑直往外院去了。高師傅正在給新栽的玫瑰鬆土。景行走到他身邊,也若無其事地拿起鏟子和小鋤蹲下。師傅被他嚇了一跳,說:“你怎麼這個點回來了?”
“裡面沒事做,出來幫你。”
高師傅停下來問:“怎麼了,不開心?誰欺負你了?”
“沒有,誰敢欺負我。太太都對我另眼相看,我在裡面過得可體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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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語,旋即正色道:“少來這套,你滿臉都寫著心裡不快活。”
景行挖出一些蚯蚓,扔到一旁的小簍子裡,說:“我是在想,咱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高師傅鬆口氣,笑道:“原來是這個。我也在想呢,就怕謝家不放人。不過好在那個什麼四姨太也懷了不是?要是她生個兒子就好了。到時候我去跟管家說。大不了賠點錢,再把你帶出去,找個好先生惡補幾年,也考個大學。”
他滿目期待,似乎不遠處他親手栽培的紅袍牡丹是及第時的襟前紅花,笑道:“我記得你原來的爹就是大學老師吧,那真是好了。你的骨血裡就是會念書的苗子,一定能讀個好大學的。我也有個大學生兒子了。”
景行一直翻著土,沒有應答,只是強笑著點點頭。那晚上高師傅果然又做了很多好菜,父子倆對坐聊了很久。景行的心情也慢慢平復,那一刻他堅信這才是他應該過的日子。以後就同父親一起相依為命,不失為一條最好的出路。
第二日,他帶著竹簍回到院裡。若昕見了他就不大高興,咕噥道:“你昨天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我都擔心死了,派人到處找你,連二姐姐那裡都遣人去問了,就怕你又出事。以後不準這樣。”
她雖這樣說,但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甚至眼中仍有笑意。景行抬起竹簍說:“三小姐上次說想要釣魚,我去給你找魚餌去了。”
她聽後彎起眼睛,愉快地說:“景行,你對我真好。”
有次她讀到一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當場表現出對這樣山水獨坐的意境不容克制的羨慕,要景行替她編織蓑笠並找魚竿魚餌。如今雖是春日,這位小姐的要求自然又顯得無理取鬧。雖離寒江雪尚遠,但景行還是很快替她準備起這些東西來,省得日子一久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