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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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先生是當天晚上的飛機走的。
我攥著聽筒坐了一個鐘頭,最後還是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她破口大罵的過程稱得上是“暢所欲言”,我以為自己會氣得掛掉電話,結果沒有,比起空無一人的屋子裡那種沉甸甸的空氣,這種屬於活人的活潑生氣可親得太多了。
我媽鉗著我的胳膊登機,外面的天光正一點一點亮起來,風滿涼意,夏天的日出總是這樣。自投羅網的踏實感讓我鬆了一口氣,久違地感到短暫的暢快。
我的手機我媽沒再給過我,但我猜孟先生也沒有打電話過來。
家門一開,清冷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我一隻腳剛跨進去,就見我爸在他慣坐的那個位置上正襟危坐,棕黃的沙發皮和椅背上漆色透亮的雕花反襯得他面上一派暗沉的青色。
“回來了。”他說。
我媽胡亂應了兩聲,東西一股腦兒扔在沙發上,走進廚房。不一會兒,裡面就傳來飲水機咕咚咕咚的聲音,像匿了頭焦渴的大獸。
我爸盯著我,目光像固定標本的兩根釘子。我不太自在,轉而看向他斜後方那些插滿香檳玫瑰的圓肚花瓶。
我從小就對他有些沒有來由的恐懼。又因他不大管教我,使得這份恐懼更添兩分神秘。就像有深海恐懼症的人不會走到海邊,更不想看海底藏著什麼,我也一樣。小時候我挨的打基本來自我媽,我爸間或罵我,每回總能精準地踩在最致命的痛腳上,從不失手。
原來我也曾藉著耍渾哭過“我怕爸爸罵我”,我媽一邊替我揩眼淚,一邊說:“你爸說的都是氣話,你還當真了?你一個男子漢,怎麼心眼比針尖還小。你管他說什麼,當聽不見不就完了。哦喲,怎麼還哭起頭了,你是林黛玉變的啊?”
但我篤定他是有意的。我性格像他,我媽說我們父子倆都是悶葫蘆,其實遠不止如此。我們骨子裡都刻毒,不管再怎麼藏,那股氣味還是從皮肉裡滲出來。
“你很厲害啊,念幾年書,什麼花樣都給我搞出來了。”
我沒說話,暗中一點一點強行松開繃得僵硬的肌肉,盡可能使自己看上去泰然自若。
“孟潛聲呢?”
“不知道。”
他輕輕哼了一聲,略有得色:“看他爸怎麼收拾他。”
“你那天跑到哪裡去了?”我媽從廚房大步走出來,“你兒子厲害得很,車在紅綠燈口停一下他都敢跳,我在後面怎麼喊都不聽,兩下人就不見了。”
我爸從鼻子裡輕輕出了聲氣:“我就說他有本事啊,你看他平時那個樣子。”
一陣風吹得雪白的抽紗窗簾往牆角退去,陽光投在地板上,金燦燦的硬塊兒。
“你什麼時候開始跟孟潛聲住一起的?”我媽問。
我爸冷笑道:“我早就跟你說了,他沒事兒搬出去住,肯定有問題。你不聽啊,還幫腔說宿舍條件差,別人住宿舍都能住下去,就你兒子不行,他那麼金貴?你就幫吧,我看你要把他幫成什麼樣子!”
我不吭聲,我媽勃然大怒:“你聾啦?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是不是還覺得很光榮,了不起?惡不惡心!這叫變態,要早幾年,你就要被抓進去蹲監獄!你還在這兒跟我擺這副表情,真不知道養你來幹什麼,養條狗都比你懂事!從小就是這副鬼德行,一說你就不吭聲,跟個死人一樣……”
我爸打斷了她:“你還讀不讀書了?你不想上就別上了,少浪費我的錢。”
我轉向他,冷冷道:“又跟上學什麼關系?搞清楚,是你們要把我抓回來,別到時候交不上論文畢不了業,又成我的錯了。”
他猛地抓起面前的茶杯,朝我摔過來,我渾身一緊,下意識要躲,又生生忍住了,那杯子在我腳下炸開,褲腿立刻飛上斑斑水漬。
一股勝利的快慰襲上心頭,好像杯子沒有砸在身上是我意念的功勞,我連語氣都不禁輕快起來:“你怎麼不看準砸?砸死了我大家都解脫。”
隔著茶幾,我都能看見他氣得渾身顫抖:“你他媽的不是東西!”說著霍然起身,“還讀個屁!你愛幹什麼幹什麼,趁早給我滾出去!”
我媽也氣得不輕,厲聲道:“你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我們還是不是你親爸媽?你巴不得我們早點氣死是不是?肖梅跟我說我還不信,你本事可真大,鬧得你們全校都在說你的破事兒,被人看笑話很得意?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一天到晚管別人閑事,那個女生比你媽還親是吧,為了她你爸媽也不管了,學位也不要了,老師領導得罪幹淨,我看你這一堆爛攤子還怎麼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