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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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懷上第三個月的時候,開始變得奇奇怪怪的,準確地說是疑神疑鬼。
自打懷孕,她不操心任何事,臉圓了一圈,兩條眉毛卻終日煩躁地緊皺著,像果盤裡落的兩條幹枯蜷曲的橘子葉。
“怎麼了,媽?”
“寫作業去,別來煩我。”
她揮了揮手,驅趕並不存在的蚊子。
“有空出去走走,別悶在家裡。”我站在主臥門口說。
她正在床頭櫃裡翻翻找找,“篤”的一聲悶響,嚇了我一跳,抽屜被粗暴地甩上,她轉身怒目而視:“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還教育上我了!”
我只好回屋,不去觸黴頭。
那陣子她開始頻繁地發脾氣:菜場買豆腐忘了提回來,我沒收拾床鋪……無論多小一點油花,都能爆出火星子。
尤其當我爸夜裡回來,那時我一般都已經睡下了,他自然喝了酒的,我媽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都被罵罵咧咧蓋了過去。頭幾回我爸悶不做聲,也許是醉得太厲害了;後來幾次我媽越罵越大聲,他也開始還嘴,最後就成了你來我往的罵戰,隔著門也聽得一清二楚。
罵到狠處,簡直稱得上不堪入耳。
我當然不好再叫孟先生來家裡。在學校裡同他抱怨,他對這種事深有體會,知道是勸不了的,也不說什麼空話,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等說完了,就拍拍我的手背。
暑假我約著孟先生天天往圖書館跑,有時還能碰見大院裡那幾個孩子。下午三點多鐘,暑氣還沒退,他們商量著去水庫游泳,一走到外面,兜頭潑來的熱浪簡直要掀得人跌一個跟頭,馬路大張著滾燙尖刺的嘴,不咬下人腳底一層皮肉誓不罷休。
我們在如波潮湧動的烈日下艱難地走到水庫。
這裡傍晚偶爾會有老頭來釣魚,今天沒有,大概太熱了,還沒到時候。這個水庫有些年生了,據說每年都要淹死幾個人,但來的人還是多。大家都想,丟命的總是少數,發財都輪不到自己,這種災禍哪能就落到自己頭上呢?老天爺不至於那麼不公平。
我從小怕水,印象裡總記得自己被淹過,問我媽,我媽說從沒帶我去過河邊,只有一回我洗澡時滑進了大澡盆裡,嗆了幾口水,那是還不滿一歲的時候。
院裡的小孩兒都知道我是旱鴨子,小時候沒少圍成圈譏笑我。但人年紀大了,互相都知道要面子,不會再說這種話,於是我安心地找到塊幹燥平坦的空地躺下。
水庫裡涼風習習,又沒有蚊蟲騷擾,實在是夏天打盹兒的好地方。我剛一躺下,就走過來一個人,輕輕踢了踢我的小腿。睜開一隻眼,就看到孟先生居高臨下地盯著我笑。
“要睡就睡,不睡快走。”說完我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小溜空地。
他在我身邊坐下來,攤開手裡的書。
水裡的人朝我們這邊潑水:“你們倆幹嘛呢?不下來?”
他們的水只能摔在坡地上,但水花四濺,偶爾還是會有幾滴飛到我臉上。我扯了本書蓋住臉:“你們快別煩我了。”
他們又叫孟先生,孟先生說不跟一群光屁股玩水。
徐苗笑道:“小時候誰沒看過啊!孟潛聲你可真行,淨跟何獾黏一塊兒!”
我隨手抓起一塊帶草的泥塊砸過去:“徐苗你家住太平洋啊?管那麼寬!”
“喲,獾獾的毛豎起來了!”
眾人大笑,孟先生也跟著笑。
我蓋上書裝死。
水庫中央一片白花花的肉,像一群撅著屁股覓食的鴨子,水花聲和打鬧聲回蕩不止,一波一波地推到耳邊。我又翻了個身,聽見孟先生說:“睡不著就起來。”
我坐起來,卻不肯如他的願:“書拿著。”手指往上一抬,他跟著我的動作把書從膝蓋上拿了起來,我立刻重新躺倒,順便把腦袋擱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