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珏記事的時候大約是三歲,他記得母后總是一副愁容。

她笑的樣子太少了,以至於他都快忘了母后的笑容是什麼樣,倒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母后的愁容和哭泣。

小小年紀的他不甚理解母后為什麼要哭,明明宮裡的嬤嬤很和氣,飯食也好吃,宮女太監也都很好,可為什麼母后還是不開心,還是哭?

他也偷偷問過母后,母后卻往往笑著迴避,或者說風沙迷了眼,或者說風有些大總有些讓人眼紅,總不肯讓他知道自己哭過。

小小年紀的他也就信了,每天的生活過得照舊。

三歲以後就開始啟蒙,他又有了師傅,除了讀書認字還有騎馬射箭,就更沒多少時間陪在母后身邊了。

宮裡有個秦貴妃剛剛生了位弟弟,才剛滿週歲,粉粉嘟嘟很是可愛,父皇很喜歡他,好像比喜歡自己還要多,秦貴妃也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可他卻總覺得,秦貴妃看向自己的笑的時候,眼裡總是冷冰冰的,像冬天屋角倒掛的冰凌一樣冰冷又尖銳。

只是小小年紀的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秦貴妃是弟弟的母后,畢竟她也曾給自己送過點心。

……

時間一晃而過,他轉眼五歲了,他的書讀得好,射箭學得也有模有樣,五歲的孩子竟能拉開八斤的弓,放在同齡的孩子中間,說是佼佼者也不為過。

父皇似乎很高興,他常常用讚賞的目光看自己,甚至還把他珍藏的幾件弓箭匕首全都贈給了自己。

他說:“珏兒,你是好孩子,這些東西父皇只給了你一人,希望你將來能青出於藍勝於藍,勝過父皇如何?”

小小年紀的他高興極了,拿著那幾樣東西興奮地小臉兒通紅。

“父皇,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希望,以後一定會好好努力的。”小小的人用小小的手拍著自己的胸脯。

一旁的母后站在春風裡笑靨如花,他們一家三口沉浸在只屬於他們的快樂裡,誰也不曾發覺,不遠處重重樹蔭花影裡的一處角落裡站著一個身著玫紅色宮裝的婦人。

那夫人咬牙切齒,雙眼赤紅,兇狠得像一頭急於護崽的母狼,她咬碎銀牙撕碎手帕仍舊不解恨,只赤紅著眼眶似哭非笑。

“好啊,好啊,你們才是一家子,你們才是帝后,你們的孩子才配青出於藍勝於藍,那我的孩子呢?我的琰兒呢?他算什麼?”

同樣是帝王的孩子,同樣是母家強盛,就因為她先認識皇帝,那自己的孩子就要低人一等嗎?

呵呵,原以為皇上那樣寵自己,皇后整天愁眉苦臉的樣子必定不得皇上喜歡,卻沒想到在皇上心裡,終究還是人家更重要,而掏心掏肺的自己卻成了最沒心沒肺的那個人。

呵呵,真傻,真的傻。

秦貴妃死了心,失了情,一直懸在心頭的那把刀也生生得落了下去,那心口淌了一地的血,也染紅了她即將要走的深宮路。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夜,伸手不見五指,且狂風大作,搖得窗外的大樹嘩啦啦作響,葉子悽悽慘慘落了一地。

夏侯珏一個人睡在鳳陽宮的偏殿實在害怕,他便趁著奶孃打瞌睡,偷偷溜去了母后宮裡。

以前他也經常這樣,只要父皇不在,他便偷偷溜過去,母后總會慈愛地點點他的小腦袋,然後溫柔地將他抱上床榻,母后會一直守在他身邊,陪著他,給他唱歌謠。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溫柔,歌聲是那樣的甜美,像春天黃鸝鳥的歌喉一樣婉轉悠揚,只要一聽到這樣的歌聲,他便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