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陳錦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讓陳玉陳雪重新回去看賬。自己則還站在榕樹下,看看樹枝,看看樹葉,像是在打發時間。

她現在確實閑得慌。

往日還能耍劍喝酒消遣時光,現在卻只能喝茶看書賞花觀樹,真真無趣。

她伸手摸了摸眼前粗壯的樹幹,幹枯粗糲的樹皮自掌心處摩挲而過,手心有些微癢。不知怎麼,突然想起那年,她躺在路邊奄奄一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她像一隻瀕臨死亡的魚,大張著嘴,任雨水沖刷她的臉,灌進她嘴裡。

她想著,自己今天要死在這兒了,沒關系,反正師父也不在了,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就算現在死了也無所謂。前路太漫長,她沒辦法再獨自走下去了。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馬蹄聲就是在這時候突然傳來的,隔著厚重的雨簾,像一道劍氣,割開雨幕闖進了她的耳裡。

數十鐵騎踏雨而來,她感覺它們在她身邊停下,馬兒躊躇著,馬蹄在泥水裡來回踱著步,圍著她打轉。

她用力睜開眼睛,眼角瞧見一隻銀色的皂靴。

皂靴主人的臉隱在厚重的雨水後面看不真切,她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她只想躺在這裡,就死在這兒,不會髒了誰的地方。

“把人帶回去。”大雨中,有人出聲說道。

那聲音雖模糊,她卻聽得分明。師父說這世上的人可以有一模一樣的兩張臉,但聲音卻絕不會相同,她此刻聽到的這把聲音十分動聽,即使用最華麗的詞藻也難以形容。

她仍閉著眼,感覺身體騰空,被包進一塊很大很暖的毯子裡,她想睜眼瞧瞧,方才那道聲音自頭頂傳來:“累了就睡會兒,待你醒了,這身上的傷便也好了。”

她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錚地一聲斷了,意識一弱,黑暗襲了上來。

“姑娘,起風了,回屋吧。”

音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陳錦定住神,將手自樹幹上收回,轉過身道:“東遠剛才來幹什麼?”

音夏如實答道:“來問咱們東西收好沒有,又問姑娘有沒有要買的東西,讓採辦一併買了。”

聞言,陳錦沒說話,徑直朝偏廳走去。

陳玉陳雪兩姐妹正將賬冊分別碼好,見陳錦進來,陳雪笑道:“往日我跟姐姐在屋裡看賬要看許久,今日在錦姐姐這裡,竟然這麼快便看完了。”

陳玉跟著靦腆地笑了起來。

瑞兒端了新沏的茶水進來,給幾位姑娘各倒了一杯。

陳錦捧了茶杯,說道:“你們每日看賬,可有先生教?”

“沒有。”陳雪搖搖頭,“阿爹說,咱們徽州人有經商的天分,但也需要後天的磨礪,如今我與姐姐年紀尚輕,需得自己斟酌明白,若一早便請了先生來教,那學的也是先生已知的,不是我們自己的。”

陳錦聽罷,心道這位三堂叔雖然長得猥瑣了些,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當下問道:“你們這樣看賬有多久了?”

“我是去年年中才開始看的,姐姐比我早,是從去年年初開始的。”

陳錦去看陳玉,見她明目善睞,眉間頗多和善,說道:“待我回京,請家裡的朝奉多收集一些關於賬房的書籍給你們寄來。”

“謝謝錦姐姐。”

二人道了謝,又吃了些茶和點心,這才如來時般換著賬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