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以前我總是不好意思陪胤禎沐浴,也常常自嘲自己一個現代人竟會如此害羞。但如今,我只想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他在浴桶中只閉目養著神,或許他太過勞累,或許他在心中醞釀著什麼,始終沒再說一句話,身體的辛勞和精神的打擊使他也清瘦了不少。我輕柔地替他擦拭著身子,又幫他按摩著頭部,想到最近我和他經歷的一切,我黯然神傷,從背後輕輕地抱住了他的脖頸,他則愛憐地拍了拍我的頭。

更完衣,他彷佛擺脫了些疲憊,雖已年近中年,但他身上卻平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蠱惑。他抱了抱我,隨即準備出門。我知道不能再拖了,待他跨出房門的一瞬間,我鼓起全部的勇氣在他身後喊道:“胤禎,不要去八爺府,弘曄在皇上那兒!”

胤禎登時停了腳步,僵直地立著,一動不動。我望著他的背影,嚎啕大哭起來。他緩緩地轉過身,臉上錯愕與驚恐交織,呆愣地問我:“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已不能自已,聲淚俱下地重複,“皇上扣留了弘曄,胤禎,你萬萬不能去八爺府,被皇上知曉弘曄會有危險的……”

他無力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雙手卻攥地緊緊的,我走近他身旁,半跪下身子,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龐,他現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皇位沒了,自己的皇阿瑪最後一面也未能見到,現在連自己最心愛的幼子也被滯留宮中,淪為工具,他心中的悲怒,悽楚可想而知,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對他來說真真是太過於沉重了。

我斷斷續續地將整個過程講述與他,但我刻意隱去了康熙單獨召見我的事情。事已至此,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我不想胤禎再去爭些什麼,或者再去推敲揣測康熙當時的想法用意,這樣,他只會將自己牢牢拴住。至於四爺對我說的,我也只是隻字片語地帶過。他的眼睛已經濕潤,自打嫁給他,我從未見過他流淚,一向信奉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他,任憑何事都會堅強面對,我著實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能自責道,“胤禎,都是我不好,是我這個額娘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是我不好……”

他沒有應我,只叫我讓他一個人靜一靜。我無計可施,只能抹著眼淚掩上門默默地退了出去,只聽著身後傳來陣陣砸碎杯子的聲音,一聲聲錐痛著我的心,我再也邁不開步子,停在了原地痛哭流涕……

外面的夜已深沉,我心神不寧,不知胤禎現下如何,實在按捺不住,便打發了沉香去瞧瞧。巧慧在一旁不停地寬慰我,我卻一句都聽不進去,伸長了脖子等待著。

半響,沉香回來說十四已呆坐了兩個時辰,晚膳也沒用,連嫡福晉去勸也被趕了出去。我的心沉到了谷底,五味雜陳。他畢竟還是更在乎弘曄的安危,只能壓抑住滿腔的憤怒和慾望。我明白自己此刻也是束手無策,眼淚不自覺的滑落,心中哀慟萬分。

我躺在床上,特意留了兩盞燈,我害怕漆黑一片,不想讓夜的黑暗再與我心中的黑暗交疊,搖曳的燭光或許是這黑暗中唯一能帶給我一絲光明和暖意的東西。我多麼希望胤禎能來,可是,我知道他需要點時間來消化眼前的一切,看到我,可能只會觸景傷情。

我麻木地躺著,根本無法入眠。不知過了多久,忽地,門開了,我忙扭頭一看,只見胤禎的影子被燭光拉得很長。我坐起身,看著他,自己已是淚眼婆娑,他走近床邊貼著我坐了下來,一邊拭著我的淚一邊開口說道:“若曦,我並無絲毫怨怪你的意思,你已經盡力了,是老四欺人太甚!”

我猛然抱住他,嗚嚥著說:“胤禎,答應我別再去爭了好嗎,只要大清國泰民安,誰坐那個位置又有什麼關系呢!你就當不僅是為了弘曄,也是為了我,好嗎?”

胤禎未置可否,只是回抱著我。我理解他心中的不平、痛苦、無奈,本來以為自己是承繼大統的不二人選,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爬得高也就摔得重,如今這天下已是花落別家,他也只能徒呼奈何。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依偎著對方直到天明……

接下來的幾天,胤禎都稱病沒有去上朝,我知道那是對四爺無聲的抗議。他也足不出戶,一天中有大半日的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晚間雖會來陪我,但話卻很少,有幾次我都瞧見他愣愣地看著親手做給弘曄的小木馬發呆。夜間睡得也極不安穩,好幾次都叫著我或弘曄的名字驚醒過來,再在我的安撫輕拍中再次入睡。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像個孩子般的無助彷徨,自覺痛心入骨,但除了靜靜地伴著他,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看著新年一天天的臨近,明日就是臘月二十三小年了。我正思襯著如何讓胤禎能開懷些過來,不管怎樣,日子還是要一天天地過下去,正巧這時他走了進來,還未坐定就與我說道:“若曦,我明日要入宮看看額娘,聽說她拒不接受皇太後的冊封,我想去勸勸她。”

入宮?那豈不是有機會可以看到弘曄,德妃娘娘是弘曄的親祖母,四爺或許會看在她的面子上讓我們可以見弘曄一面,說不定還會迫於德妃的壓力把弘曄還給我們。

“那我和你同去。”我急不可待地說道。

“不了,若曦,我知你想去見弘曄,但你覺得以老四這種性格他會同意嗎,到時候免不了又要生出摩擦沖突,我怕你會受不了,再說老四和額娘已鬧得不可開交,我不想再火上澆油。”看來我的心思他倒是看得通透,細細一想,胤禎的言辭不無道理。

於是,我作了罷,只說道:“那你萬事小心,有機會……有機會的話……”胤禎心領神會,堅定地點了點頭,弘曄雖回來無望,但如能得知他安好,便是我和胤禎的最大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