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多歇息一會兒,今日你我之間必得決出個生死。”說罷,破軍癱靠在船舷上。建文想要過來幫他治傷,船上其他蓬萊親兵將官想要過來幫忙,也都被他制止住。

寶船上的明軍忽然騷動起來,人們在歡呼,有的還在沖著遠處揮舞旗幟。破軍座船上的蓬萊兵,以及破軍、鄭提督和建文,也都朝著人們歡呼的方向望去,只見一片牙白色的船帆出現在碧波蕩漾的海際,與流動的白雲幾乎要融為一體,朝著戰場方向快速靠近,所有船隻桅杆上都懸掛著“明”字大旗。

鄭提督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轉過臉對破軍說道:“我援軍已至,閣下此時若不再降,唯剩敗死而已。”

“至多玉石俱焚,”破軍凝重地說道,他知道自己手上的牌用光了,現在再無辦法扭轉局勢,“若不趁此將我等斬盡殺絕,我必在這極南之海與大明死戰到底。”

“也罷,那就再來吧……”鄭提督努努力想要站起來,結果未能如願。

忽然,他眼前寒光一閃,原來是建文撿起那把還帶著血的娥皇劍,劍尖直指鄭提督的咽喉,“逆賊,別忘了還有我。大不了我今日先殺了你,再死於你部下之手。”

劍尖微微向前刺破了鄭提督的脖子,但鄭提督似乎並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慘然笑道:“我知道終有一日要死在你手裡,在我殺死先皇,又讓你駕著青龍船脫逃的那一刻,我便知自己下場必定如此。”

“哼。”建文冷哼一聲,他透過劍尖感到了鄭提督脖頸面板的柔軟觸感,現在只要他再將劍尖向前送上三寸,大仇可報。他看到了劍柄尾端晃動的天後宮護身符,那還是他親手送給鄭提督的。

“你今日是不是想要用這把劍殺我?”

鄭提督收斂笑容,仰著頭說道:“不,我是想把劍交到你手上,告訴你若是我帶你回大明必可保你性命和一世錦衣玉食,如是不信,你大可用這把劍殺我。”

“呸!你不過是現在命在旦夕,企圖巧言令色誆騙我饒你性命罷了。”

“若是不信,你盡可殺我,只是我還有一件事要辦,你我也算師徒一場,可否多留我幾日性命?待我事了,自然將這顆人頭送你。”鄭提督平靜地望著建文,他的眼神並無狡黠、恐懼或者別的什麼情緒,只是無比的平靜,這讓建文的手顫抖起來。他不知道該不該刺下去,雖然刺下去很簡單。

他咬牙切齒道:“父皇待你一向極盡器重,你不告訴我那日為何殺我父皇,我怎能讓你死得那樣便宜?”

“我說了,待我辦完事,你盡可以殺我。但此刻我不能告訴你那天的事,更不能讓你殺我。”

說罷,鄭提督慢慢抬起左手,握住娥皇的劍刃,從自己的咽喉處慢慢挪開。鋒利的劍刃立即劃破了他手上的面板,鮮血順著劍尖“滴滴答答”流下來。對面寶船上的明軍都發出驚叫,他們擔心自己的提督大人,卻又因沒有提督大人的命令不敢來救。破軍沒有說話,只是放慢了呼吸,看著事態的發展。

建文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不光是心在跳,還有別的什麼在體內和心髒一起劇烈跳動。

“難道是海藏珠?你在警告我不能殺死他嗎?”心跳加快是因為複仇的機會近在咫尺,海藏珠的跳動則似乎是阻止他的仇恨從心中蔓延到握劍的手上。

建文的手鬆下來,任憑鄭提督將劍尖緩緩按了下去。他左手伸到胸口內一轉,海藏珠從體內“噗”地跳到手上,珠子裡的那顆沙粒似乎是得到了生命,正在晶瑩剔透的小珠子裡上下亂跳。

“海藏珠!”鄭提督驚呼起來。他知道,海藏珠乃是大海的珍物,得到此珠之人都可得到非凡力量,不知多少亡命之徒都在尋找這寶物。只是,海藏珠會慢慢吞噬持珠者的身體,持珠者得到此珠就相當於被珠子所詛咒,最終會變成珠中所包裹的東西。

“正是……”建文訕笑著說,他似乎是在嘲笑自己,“你看到了,我為向你複仇,付出了什麼。”說罷,他用力扯下拴在娥皇劍劍柄尾端的天後宮護身符,遠遠地拋進了大海裡,然後將劍狠狠插在甲板上。

明軍水師的右翼艦隊越靠越近,當先的是一艘主桅杆上掛著八隻青色犀角燈籠的大福船,這是右翼船隊監軍的座船。船頂桅杆上裝飾有白犛牛尾將旗,頂端還掛著面用金線編織的小流蘇裝飾著的明黃色長條旗幟,這旗幟非常耀眼,即使在很遠也能看到,乃是代表皇命的監軍標誌。

“代天宣命,諸軍罷戰,違令者斬!”

監軍的主船上數百人一起高喊,接著緊隨其後的近百艘隨從船隻上的將兵也大喊起來,聲音整齊響亮直沖雲霄。其實廝殺中的明軍和蓬萊軍早都罷了手,騰格斯也讓虎鯨群都停下來,所有筋疲力盡的人都在注目觀看鄭提督和破軍的決鬥。聽到監軍船上的號令聲,明軍都從前線退出,指揮蓬萊軍的判官郎君不知發生何事,也命士兵們不得追擊。

監軍的大福船轉眼到了破軍座船近前,建文看清船頭所站之人,頓時驚愕得不知如何是好。那船頭站立之人,不是從小將自己帶大的大伴右公公又是哪個?右公公正袖著手朝這邊張望,他左邊王參將正滿臉堆笑地扶著胳膊,右手盤著蜜蠟串。右邊人一襲白衣,身材瘦小,左手盤著金黃色的黃銅小雀,竟然是不知去向的銅雀。

大福船靠上破軍座船,由於高矮相差太多,破軍派人搭上舷梯。

王參將和銅雀一左一右攙著右公公,小心翼翼送他上了舷梯。兩條相鄰的船都在晃動不已,舷梯也是左右晃動幾乎要站不穩,驚得右公公一個勁地喊:“哎呦,小崽子們,慢著點、慢著點!別把咱家給晃下去。”

幾丈高的舷梯,右公公足足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這才登上破軍座船。右公公整整衣襟向前走去,王參軍和銅雀左右站開,一個盤著蜜蠟串,一個盤著小銅雀。

右公公此刻與當初侍候建文時早是不可同日而語。雖說過了這些時日,非但不見衰老,氣色反倒更佳,面相紅潤,人也胖了一圈。身上穿的是特賜的紅色蟒袍,手裡還抱著塊兒木漆金面的皇命監軍金牌。

“太子爺,老奴來晚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右公公見到建文,頓時涕淚橫流,“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得見故人,建文也是感慨萬分,伸手想去扶他,忽然想起右公公是個閹人,又想起七裡和騰格斯當初差點兒將自己當成從宮裡逃出來的小太監,雙手才伸出一半就趕緊縮回來背在後面,只是嘴裡說道:“大伴請起,今時不同往日,你不必再如此拜我。”

“哎呦我的爺唉,您哪知道咱家這些時日花了多少心思去找您,那真是茶不思飯不想,苦不堪言。”右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伏地嚎啕大哭,哭得建文心都快碎了。想起這老太監從小伴著自己玩耍長大,也忍不住流淚抽泣,用袖子去擦眼角。

此時老何見雙方打不起來了,便過來替破軍包紮好傷口,破軍也挨過來看這主奴相見的好戲。他忍不住問眯著眼看熱鬧的銅雀,“聽說這老太監在新朝也是混得風生水起,如今連蟒袍都穿上,還做到水師監軍,倒也還不忘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