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又沒傷害虎鯨,和俺有啥關系?”騰格斯聳動肩膀在臉上撓癢癢,根本不為所動。

土人們還在載歌載舞,椰子林裡又鬼魅般鑽出許多身著草裙、項掛貝殼首飾的黑面板女人加入到跳舞行列,有些懷裡還抱著孩子,沙灘上很快人滿為患。看樣子這荒僻地方平時沒啥娛樂,又難得有外人來,祖靈審判對當地人來講肯定比過年還快樂。

看他們跳起來不知何時會停的樣子,七裡覺得似乎沒什麼危險,就在沙灘上找了個幹淨地方坐下。哈羅德和建文也感到肚子又餓起來,哈羅德叫喚著自己低血糖的毛病犯了,躺在暖烘烘的沙灘打滾,搞得渾身都是沙子。建文揉著肚子問銅雀:“既然要審判,老先生是不是可以和他們說說給點吃的?皇帝還不差餓兵,死也要當個飽死鬼吧。”

“不急不急,”銅雀眼睛一直盯著在肩輿上揮舞帶彩色布條的烏木杖,手舞足蹈唸咒的神婆,他看這人跳舞的樣子越發眼熟,只是死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審判後肯定給我們吃的。這些土人怪得很,對虎鯨推崇備至簡直有些瘋癲,聽說他們自老酋長死後,至今還沒選出新酋長來,因為虎鯨大人一直沒給他們指示。”

“虎鯨大人?”

“就是虎鯨啦,反正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是虎鯨來決定的,騰格斯的生死就要看攻擊我們的那些虎鯨大爺們怒氣有沒有消了。”

“那你要是學藝再精些,可以控制虎鯨,豈不是都能自己做這個部落的大酋長了?那我們哪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想起之前神婆對銅雀說的話,建文忍不住諷刺道,銅雀幹咳兩聲,似乎被戳中要害。

神婆突然在肩輿上站起來,手舉帶彩色布條的烏木杖大喊一聲,方才還歡聲雷動的沙灘立即安靜下來,土人戰士放下武器、女人放下孩子,一起朝著神婆方向跪倒叩拜。只見神婆身後又轉出八條大漢,肩上扛著具鮮花裝飾的粗陋神龕,神龕裡供著塊半人多高晶瑩剔透形如人面的凝結物。這回不用銅雀再來解釋,畢竟建文鑒寶的眼力還是有的,這東西是鯨脂的凝結物,土人們應該是從自然死亡的鯨魚體內得到的。大概這塊鯨脂是天然形成人面模樣,更為珍貴的是眉眼清晰如畫,好似閉目凝思的老人,是以被土人們當做神物。

神婆又是跺腳又是舉手向天,鬧騰了半天,只見鯨脂神像忽然開口說話了。雖然說得土語建文聽不懂,但聲音低沉緩慢、頗具威嚴,土人們紛紛頂禮膜拜。

銅雀還是袖著手,用下巴點著那鯨脂神像問建文:“我考考殿下,你可知道那神像是如何發聲的?”

建文觀察片刻,馬上恍然大悟:“莫非是神婆用腹語術在糊弄那班土人?”腹語術是江湖人常用的謀生技藝,建文見過有腹語者在街頭賣藝表演過,技藝高明者說話時不但不用動嘴,還可以讓聲音聽起來是從別的地方傳出來的。神婆的腹語術爐火純青,可以將聲音轉移到鯨脂神像上,如果不仔細觀察還真看不出端倪。

只見神像又說了許多話,神婆忽然停止舞蹈,用彩條手杖遠遠指著騰格斯大喊大叫,雖說聽不懂,可從土人們望過來的仇恨目光也可以猜到,她必然是在說騰格斯傷了虎鯨大人。

“這蠻子傷害了虎鯨大人,神靈說他必須接受懲罰,餘者不問。”神婆又用大明話重複了一遍。

七裡估算了下距離,站起來走到建文背後小聲問:“距離二十五步,我投擲苦無最遠五十步,四十步內從未失手。”

建文明白七裡的意思是要不要幹掉神婆,也許幹掉這個在土人中威信卓著的人,土人會不敢再招惹他們。但是,建文不想冒這個險,他趕緊反手抓住她摸向腰間的手腕,在指尖觸控到七裡溫潤柔軟手背的瞬間,他趕緊又將手鬆開。

四個土人壯漢從地上爬起來走到騰格斯身邊,抓胳膊的抓胳膊,抱腰的抱腰,看樣子是想要將他制服壓去神婆面前。神婆心裡暗暗得意,以為銅雀這回必然要驚慌失措,卻見銅雀完全沒有來告饒的意思,他身邊幾個人也都無所謂的樣子,似乎並不在乎同伴即將面臨的麻煩。

說來也怪,四個壯漢抱住騰格斯後竟像是中了妖術,呲牙咧嘴使出吃奶力氣,騰格斯插著腰像是釘進沙灘裡,愣是紋絲不動。

土人頭領大喝一聲將四個人吼開,過來親自抓騰格斯。這土人頭領在部落裡也是一等一的勇士,所以眾勇士才肯服他。只見他走到騰格斯跟前上下打量,騰格斯和他身量相似,只是稍微壯點而已。頭領猛地去扳騰格斯肩膀沒有扳動,又去抱腰依舊扳不動,他感到在全部落丟了臉,惱羞成怒彎腰去抱騰格斯的腿。

蒙古式摔跤最忌諱抱腿,騰格斯原本只是想和他們玩玩,見土人頭領竟來抱他腿,心中不喜,故意放個空門,腳下一纏一絆,土人頭領沒提防竟是被摔得臉朝下吃了嘴沙子。建文等人大笑,連在場的許多部落男女也笑起來。土人頭領見折了面子,跳起來去抱騰格斯,非要將他摔倒。

只見騰格斯如同耍弄小孩子一樣,手還插在腰上,只是腳底下功夫三撥兩挑又把土人首領摔在地上。騰格斯憋不住得意得哈哈大笑道:“在科爾沁草原上誰不知騰格斯是博克三連冠的那達慕猛虎?當初在摩伽羅號上,貪狼那怪物對俺的摔跤技術也是大為贊賞,你們和貪狼比就算個鳥!”

“等一下!”神婆聽到貪狼兩個字,居然制止了土人首領,問道:“你見過貪狼?”

“何止見過,俺們還救了他一條小命。對了,後來還有個什麼七殺,要不是俺們出手相助,只怕她那一船婆娘就都被明軍拉去做壓寨夫人了。”騰格斯見神婆問起,張開大嘴趁機吹噓。

神婆也不想問為什麼明朝官兵要搶七殺做壓寨夫人,她看向銅雀,只見銅雀撚須點頭,看來這事情至少不是蠻子編造的。她隱隱覺得銅雀帶來的這幾個人應該都不簡單:“你們見過貪狼和七殺竟還能活到現在?”

“那還用說,”騰格斯拍拍胸脯:“俺剛說過,還救了他們倆性命呢。”

“小老也算是七殺的……咳咳,貴客。”銅雀也在一邊補充。

“這話我先信了,那你說你沒有傷到虎鯨,可有證據?”神婆指向外海,那邊十幾頭虎鯨還在來迴游弋。

“自然,俺把那頭小虎鯨叫來你當面問好了,它若是記恨於俺,俺最多給它打躬作揖道歉。”騰格斯說完分開擋在眼前的土人,朝著附近海灣跑去。

只見騰格斯跳進齊膝深的海水裡,兩根手指放在嘴裡對著海面吹個口哨,海面上小虎鯨的三角背鰭竟真的出現,並藉著潮水用力一躥,在淺灘和騰格斯撞個滿懷,將他重重撞翻在海水裡。騰格斯這口哨本是在草原上喚馬的,想不到竟能用在虎鯨身上,天知道他騎著小虎鯨消失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虎鯨在騰格斯懷裡蹭來蹭去,神婆不知何時下了肩輿步行到海邊,雙手拄著烏木手杖在抵近觀察這頭小虎鯨。神婆打著赤腳也走進海水裡,眾人這才發現,這神婆站起來身材竟極高大,走到騰格斯身邊海水只是浸透了她的裙邊。她伸出手摸著小虎鯨的腦袋,嘴裡嘟嘟囔囔說著些什麼,只見小虎鯨聽了她的話,竟也是頻頻點頭或者搖頭,雙方交流了會兒,她才將手從小虎鯨頭上拿開。

“嗯,你果然沒有傷害它。”神婆又過了半晌才慢悠悠說道:“這海灣的虎鯨我都認識,這小家夥先天有宿疾,不能和同伴交流,你騎的原來是這頭。”

“唉?啥叫先天宿疾?”

“即是說你並未傷到它,而是它孃胎出來即有失聲之症,難以發聲探物……”見騰格斯聽不懂神婆的話,哈羅德突然來了精神,居然跑過來囉裡吧嗦解釋了一大通何為先天之症,後天之傷,虎鯨如何用聲音回波定位以及用聲音溝通捕獵等等,騰格斯反而被他說得更加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