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這裡差不多講完了,建文終於找到機會插嘴:“那誇誇其談的少年莫非是貪狼?他不知道拜火教聖女是終生不能結婚的嗎?”

“除了他還有誰?後來他果然取得海藏珠,手變成那惡心樣子,跑來阿夏號非要我履行什麼當年的盟約,誰和他說定了?”七殺聳聳肩,一臉嫌棄:“我教他怎麼從墨魚裡提煉永不褪色的墨汁,也算兩清了。誰知道他還不肯死心,隔三差五搶到寶貝都覥著臉送來想取悅我——包括你們這幾個絕世奇珍呢。”

建文臉一紅:“那你為何不拒絕他的禮物?”

“誰會和錢過不去?”

建文頓時語塞,腦海裡出現了貪狼拿活人喂鯊魚時兇神惡煞的模樣,沒想到這家夥還有如此痴痴傻傻的一面。

“如果你要問我要是有機會上佛島想得到什麼,那麼告訴你,我想知道吸引著則天皇後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麼樣的。”七殺看著海圖,露出神往的樣子。

沒想到七殺會有如此柔軟的內心,建文難以抑制的憐憫之心泛濫,搜腸刮肚想說幾句安慰的話。

“銅雀老先生,”七殺笑著拿起地毯上的茶壺,給銅雀慢慢斟上一杯濃茶:“為了這個小太子,你也看到我付出了多少。且不說阿夏號移動期間耽誤多少生意,光是我賄賂王參將那四皮囊銀幣、兩箱子金幣和兩柄墨玉如意,我就虧大了。當然,為了朋友這都不打緊,只是騎鯨商團忍心讓我白白損失?”

“哈哈哈!”銅雀端起茶杯,只見裡面幾根茶葉打著旋飄著,他苦笑幾聲,這真是平生喝過最貴的茶:“好好好,我管我管,哪會讓你白破費。”

“都是老朋友,吶,三分利好啦,就當是你和我借的,會給你拉出賬單的。再有啊,我給你提供那麼多佛島的資訊,可都是我多年辛苦收集來的,佛島的寶藏是不是也該算我一份?”七殺臉上露出奸商的狡詐神情。

“說到底還是為了錢啊……”建文念及此處,剛剛燃起的火焰一下子熄滅了。

灰濛濛的大霧籠罩著海面,三艘明軍鷹船在阿夏號原先停泊的錨地轉圈,帶隊的千總揮舞令旗下令:“用小炮射擊,我船太小,不要直接沖突。”

得到命令的炮兵點燃信藥,信藥發出“呲呲”的聲音從火門燃燒到內部,炮膛隨之發出“嗵嗵”的悶響,圓形炮彈旋轉著飛出,穿越海上的濃霧,在大山般的黑色艦影不遠處激起幾道白色水柱。千總捏住令旗瞪大眼看黑色艦影的反應,對方船大炮重,如果還擊的話,這三艘偵查用的鷹船隻有被擊沉的命運。

還好,黑色艦影顯然不想和他們纏鬥,只是對峙。三艘鷹船背後的海霧中突然顯現出大量戰船,數量多到幾乎難以計數,當中一艘寶船上飄揚著騶虞旗,懸掛九盞青色犀角燈。黑色艦影大約是認為沒必要啃這塊硬骨頭,轉頭開始下沉,巨大的船上建築很快被海面吞沒,只在水面留下許多氣泡。

“萬幸!還好主力趕上了。”千總大有撿條命的感覺,隨即命令:“立即向帥船靠攏,稟告敵情。”

寶船上的一切都是巨大的,光一把舵就有中等船隻大小,甲板寬闊到可以令騎兵縱馬賓士,船中的會議廳自然也是大得不像話,全艦隊的參將、指揮使、遊擊都集中到這廳裡,依舊還會顯得空蕩蕩的。

鄭提督聽了帶隊偵查的千總敘述,眉頭緊鎖,面部表情像岩石般僵硬。長桌兩邊與會的上百名高階軍官都知道,提督現在很煩惱,由於這場不知哪來的大霧,青龍船再次從指縫裡溜走不說,前方又遭遇身份不明的敵人。

一名負責情報的參將小心翼翼地進言:“提督大人,從我軍掌握的情報看來,甲板以上是近似天守閣的巨型建築,只怕是在泉州惹過事的那艘倭船火山丸。”說著他命人將根據泉州海戰參與軍官描述的火山丸的繪圖掛起來,帶隊偵查的千總連連說:“是是,看著有八九分是它。”

“倭人來這裡做什麼?今日剛和我們交過手,這是要和我大明撕破臉不成?”軍官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會議廳裡充斥著軍官們身穿鎧甲甲片碰撞的“嘩啦嘩啦”聲,以及低語聲。

“下次再見到,立即擊沉。”鄭提督的手重重拍在椅子扶手上,然後對中軍官說:“散會吧。”

中軍官大聲宣佈散會,上百高階軍官一起行著軍禮,恭送鄭提督先離席,然後才三三兩兩的各自回艦。王參將身體肥胖,等眾將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座船。沒等他出門,中軍官將他攔住:“王參將,鄭提督請你去下更衣室,有話要講。”

王參將心裡忐忑,不知鄭提督單獨叫他有何事,手裡盤蜜蠟串的速度也加快了。

等到了更衣室,只見鄭提督已褪去官服,換了身日常穿的綠色常服,光著頭只插根白玉龍首簪子,正揹著手看牆上掛著的坤輿萬國全圖。見王參將進來,他擺擺手,示意他不需行禮,王參將在旁邊繡墩坐了。

“本帥要聽聽你前日海戰的詳情,給本帥講講吧。”鄭提督看著坤輿萬國全圖說道。

王參將趕緊眉飛色舞地講起前日海戰事,當然這戰事並非實情,完全和他之前呈獻的捷報一個樣。從如何遭遇海盜船隊,我船如何奮勇出擊,雙方如何激戰,他王參將如何感念皇上厚德天恩,以忠義激勵士兵奮戰,自己還親冒矢石斬了兩個海盜,終成大功雲雲。

王參將眉飛色舞正說的起勁,只聽中軍進來回稟:“吳遊擊到了。”

話音未落,吳遊擊走進來,一撩甲裙單膝跪倒:“末將參見提督大人。”

“拿下!”鄭提督面目平靜,操著沙啞的嗓音低聲厲喝,兩邊壁衣沖出四個親兵,吳遊擊驚見事變,還想要拔劍反抗,四個親兵四把刀同時砍下來,將他砍翻。親兵們還怕他不死,又是一頓亂砍,直到吳遊擊徹底不動才停手。

王參將嚇壞了,趕緊從繡墩上滾落地上,不住告饒。

“吳遊擊被收買了,姓胡的讓他來監視我的行動,你們在阿夏號襲擊青龍船的事他寫了密信想要上報,被我截獲。”說著,鄭提督開啟抽屜,將一封皺巴巴的桑紙蠟丸信扔在桌面上。

王參將知道事情敗露,哪還敢去看信,只是一個勁地磕頭求饒。四個親兵拉著吳遊擊的四肢將他的屍體拖出去處理,又有親兵拿著抹布和水桶進來擦拭地上的血跡,不一會兒清理幹淨痕跡,殺人的事就好似沒發生一樣。

即便如此,血腥氣還在一個勁往鼻孔裡鑽,王參將體似篩糠,不知該如何說話。

鄭提督在太師椅上坐好,命擦地的親兵退出屋帶好門,這才問王參軍:“你見到那個人了?”

“正是,小將親眼得見。”王參將還是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很好。”鄭提督只說了兩個字,王參將的心理防線卻徹底崩潰了。

見鄭提督洞若觀火,王參將也不敢再有隱瞞,將過程原原本本都講了一遍。

鄭提督聽完面沉似水,朝著王參將揮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王參將如同得了大赦,趕緊爬起來行禮,倒退著出去。待出了門他想跑,中軍官在後面把他叫住,王參軍以為鄭提督改了主意,哭喪著臉轉過身,只見中軍官手裡拿著串黃色的蜜蠟手串,他這才發現,平時不離身的手串不知何時掉到地上,自己竟然沒發現。

更衣室,鄭提督開啟抽屜,看到抽屜角落裡躺著一隻天後宮的平安符,他冷漠地看了眼,從旁邊取出火鐮火石將桑皮紙密信點燃。密信在手裡燒得只剩個角時,他松開手,紙角繼續燃燒著飄落,等落到地上,早已變成一坨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