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唐格斯扛起七裡,起身朝泉州鎮上拼命跑去。這座高崗就在鎮子邊上,距離很近。只要進了鎮子,日本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動手,否則就是跟大明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怨了。

他們奔跑如飛,眼看已經看到鎮子上的鐘樓。忽然前方傳來幾聲日語叫喊,陰陽師和那幾個日本武士獰笑著攔住了去路。建文眼前一黑,這些家夥還真是附骨之蛆啊,怎麼還沒甩脫?難道自己身上,還有沒拿掉的香海蝨不成?

七裡昏迷不醒,唐格斯空有體格,頭腦卻簡單得很。陰陽師稍做催眠,他就會中招。面對這麼強大的敵人,這支隊伍根本不堪一擊。

“你們不要過來,不然我把海沉木毀掉。”建文高舉起海沉木,大聲吼道。陰陽師大笑:“你拿什麼毀?”

海沉木是在海底極陰之地凝煉而成,雖是木質,卻硬逾金石,尋常刀斧錘火根本奈何不了。這個小夥計倉促之間,哪裡毀得去?不料建文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塊灰白色的扁狀石塊:“海沉木雖然堅硬,卻有一物可以克它,那就是這一塊陰陽混洞石。”

陰陽師眉頭一皺,他可從來沒聽過陰陽混洞石這名字,但出於謹慎,還是多問了一句:“這是什麼東西?”

建文大聲道:“這陰陽混洞石是寧波的特産,凝於鯤魚之穴,浸潤千年海氣。待得鯤魚化為鵬鳥飛去,又讓它浸潤千年風氣。所以這石頭雖小,卻兼有風、水之極妙,專能解各種海物。海沉木最怕就是這石,一遇則如沸水揚雪,立刻化去。你若不信,我可以演示一下。”

“等一下!”

陰陽師伸手製止。雖然這個典故他從來沒聽過,但看這小子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臨時現編。明國地大物博,保不齊真有這麼個東西也未可知。他可不敢拿這一塊海沉木去冒險。

建文一臉嚴肅,心裡卻忐忑不安。他常年信口編造故事,取悅客人,這種程度的典故隨口即來,早練就了一本正經說胡話的本事。

一見陰陽師出言阻止,他知道這是中計了,厲聲道:

“知道厲害!那還不快讓開路?”

“小子,這件事本與你無關。把海沉木和百地七裡留下,你可以拿走這些。” 陰陽師從懷裡拿出一把珍珠,個個都有牛眼大小,晶瑩潤澤,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貨色。

建文卻不為所動:“剛才我都聽見了,你說和這海沉木有關的都要滅口。”

“此一時,彼一時。”陰陽師說著生硬的中文,手指一撥,那五六個珍珠在他掌心滴溜溜地開始轉起來。建文注視片刻,覺得眼前珍珠轉得越來越多,暗想不好,又著了他催眠的道兒了。他拼命晃動腦袋,想從中脫離,可那珍珠光彩奪目,簡直無法移開視線。

“放下吧,放下吧。”陰陽師的聲音充滿魅惑。建文不知不覺把手臂放鬆,手裡的陰陽混洞石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騰起一股輕煙。

陰陽師先是往後一退,再仔細一看,登時氣得夠嗆。原來這玩意不過是隨處可見的石灰石罷了,剛才看這混蛋說得一本正經,原來也是胡說八道。

建文暗暗叫苦,這是他昨天去木坊訂木料做記號用的石灰石,臨時拿過來胡吹大氣,想瞞天過海,想不到最終還是沒混過去。

“動手!”陰陽師不打算跟他囉嗦了。

就在這時,忽然從鎮子方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建文定睛一看,遠處是附近巡檢司的幾十名護衛匆匆沖了過來。為首的隊正見到陰陽師和武士的裝束,立刻如臨大敵:

“港口那條開炮的黑船,是你們的嗎?”

陰陽師淡淡道:“正是。”

“立刻放下武器,過來投降!”隊正吼道,然後又看到建文他們三個,不由分說:“你們三個!也乖乖過來,等候發落!”

陰陽師沒多廢話,大袖一擺,門牙發出異色光芒,居然對隊正也用上了催眠術。隊正的手下著實悍勇,二話不說,迎著日本武士的刀鋒就撲上來。兩股強悍的軍隊,碰撞到了一塊。日本武士勝在武器精良、武藝高超,但巡檢司勝在人多。一時間廝殺得難解難分,誰也奈何不了誰。

建文悄悄牽了一下唐格斯的衣角,說咱們快走!唐格斯一看要跑的方向,不是去泉州鎮上,頗有點意外:“哎?咱們不是去找巡檢司庇護嗎?”

“我在泉州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建文苦笑著搖搖頭,一臉無奈。

剛才那一場炮擊,一定會引發大明與日本幕府之間的爭端。錦衣衛必然會派出精幹人手,仔細調查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剛才建文的臉已經被巡檢司注意到,成了涉案人物。就算他安全地回到泉州鎮,也一定會被抓到府衙裡去查個底朝天。

建文沒有勾結倭寇,這個倒不怕查。問題是,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只要想查,很容易就能發覺其太子的身份,那才真是要命的事。

他之所以在泉州港能生存至今,全因為足夠低調不引人注意。一旦引發外界關注,無論結果如何,建文都會面臨暴露的危險。

想到這裡,建文悲哀地意識到,從少女進入海淘齋的鋪子開始,他在泉州港的平靜生活就已經註定要結束了。今天早上,他還高高興興品茶等客上門,現在卻要落荒而逃,生活的轉變,真是來得太突兀了。

可是,現在能逃去哪裡呢?

建文的心中,早有了一處合適的地方,那是他最後的逃亡手段。可問題是,現在他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兩個來歷不明的同伴。帶他們過去,自己的身份就會暴露給他們。可若不去那裡,這一行三人根本無路可走,早晚會被抓住。

無論是幕府的人,還是朝廷,建文一點不想落到他們手裡,都得極力避開。

其實建文還有一個更好的選擇,那就是拋下唐格斯和七裡,一走了之。他任由這個念頭在腦海盤旋,猶豫再三。忽然在遠處傳來一聲慘叫,巡檢司和陰陽師的隊伍終於出現了傷亡。

建文意識到,如果再拖下去,就沒有逃跑的機會了。他看了一眼那個天真的蒙古大漢,以及肩上昏迷不醒的七裡,一咬牙,做出了決定。

“跟我來!”

盡管不太情願,建文還是沒辦法做出那種無情無義的事來。他讓唐格斯跟上自己,從小路的另外一側跑掉了。陰陽師見狀要追,可立刻被巡檢司死死纏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三個宵小逃遠,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港口之內。

陰陽師面色鐵青,擺動手勢,一顆青色的煙丸升到半空,炸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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