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見催眠已成,十指交替撥動,做出幾個奇妙手勢,幻境為之一變。唐格斯在幻境裡,忽然看到草原遠處有一匹餓狼朝羊群沖來。他捏緊拳頭,勇敢地沖上去,要把餓狼捏死。

而在現實裡,他沖過去的方向,卻是建文站立的位置。建文見唐格斯忽然目露兇光,一反常態朝自己撲來,嚇得往後一縮,雙腳踩到了懸崖的邊緣,一片小碎石朝著下面跌去,很久才聽見啪的一聲。

這裡的高崗雖然不如名山大嶽那樣高聳入雲,但懸崖到峭壁的底部怎麼也有三十多丈,人類真跌下去鐵定是粉身碎骨。

建文覺得這局面實在太荒唐了,明明是一個和平的早晨,怎麼就和一大群陌生人陷入生死相搏的局面了呢?他真想把這塊不吉利的海沉木丟下懸崖,然後一走了之。可是如果真這麼幹,估計陰陽師和七裡都不會放過他。

這邊唐格斯並沒有放緩腳步,還在繼續靠近。七裡一邊抵擋著武士們的進襲一邊大聲喊道:“快解除他的催眠,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建文大吼道:“怎麼解除啊!”

“刺激他,用他最怕或者最喜歡的東西去刺激。”

“可我他媽根本不認識他啊!他怕什麼我哪知道?”建文委屈得快瘋了。

七裡沒有回答,她已經陷入了武士圍攻下的刀芒之中,自顧不暇。眼看著唐格斯一步步靠近,建文走投無路,他視線一轉,看到遠處泉州港裡鱗次櫛比的船帆,忽然有所明悟。

建文扯著嗓子喊道:“根本沒人會教你操船!沒人教!你這個白痴蠻子,一輩子也當不成水師提督!”

唐格斯眼前的草原美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破碎的海面景色。他的腳步停住了,突然跪倒在地,抱著頭痛苦地擺動著,喉嚨裡發出絕望的吼叫。

他之所以毅然離開草原,南下尋找操船技術,正是因為心中要成為水師提督的執念,勝過了對家鄉的眷戀。這個草原蠻子一路沿海找過來,卻屢屢碰壁,直到見到建文,才重新看到一絲希望。現在連建文都吼出來說不教他操船,唐格斯登時覺得天崩地裂,連家鄉美景的幻境都無從桎梏了。

陰陽師身子一顫,嘴角沁出一點血跡,這是催眠失敗對施術者本身的反噬。他沒想到,這個奇葩居然會看重如此可笑的事。他深感侮辱,大嘴一呲,讓舌尖再度放出光芒,試圖再次催眠。

不料一枚苦無破空而來,“鐺”的一聲,正敲在絳紫色的舌尖上之上。陰陽師趕緊閉上嘴,催眠施術被迫中斷。圍攻的武士們同時一愣,攻勢減緩。

那是七裡手裡最後一枚苦無。她扔出去以後,迅速脫離戰圈,沖到建文身旁。建文以為她要奪走海沉木,下意識地要避開。不料她一把拽住建文的手:

“跟我走。”

“去哪?”

“懸崖下面,這是唯一的路。”七裡說。如此緊迫的關頭,她還是那一副淡然表情,彷彿天生就沒有情緒似的。

建文大驚,那豈不是等於跳崖自殺。七裡凝視著他:“沒時間了,你得相信我。”

“現在這個局面,還不是拜你所賜!”

七裡淡淡道:“跟著我,九死一生。留下來,十死無生。”

建文看著再度逼近滿臉殺意的武士們,嘆了口氣,知道這事沒得選了。七裡牽住他的手,正要往懸崖下跳,建文忽然又喊道:“等一下!我們不能把唐格斯扔下!”

他回過頭去,看到在不遠處,唐格斯仍舊抱著頭蹲在地上。遠處陰陽師的舌尖再度亮起,雙手比出奇妙的手勢,準備重新施展催眠術。

“你不是不認識他嗎?”

“他剛才幫我擋住了圍攻,為了我而受傷,豈能置之不理!”

七裡冷冷道:“沒時間了,而且我也帶不了那麼多人。”

“可是如果陰陽師再度催眠他,他會變成最難對付的敵人。”建文終於想出了一個理由。

七裡略作思忖,點點頭,算是被說服了。不過她又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婦人之仁。”這個評價讓建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七裡再一次揮刀向前,擋住武士們。建文沖過去,把懵懵懂懂的唐格斯拽到懸崖邊上,抓住了他的長褲帶:“喂……我們準備好了,你真的有把握嗎?”

七裡沒有回答,而是奮力一揮劍,把武士們逼退了幾步,然後身法迅捷地退到懸崖邊上。沒等建文問清楚答案,她已毫不猶豫地朝懸崖跳了下去。

她的手牽著建文,建文抓著唐格斯的褲帶,三個人就這樣一下子全都沖出懸崖,躍向半空,然後朝峭壁的底部跌去。

建文身子一懸空,就後悔了,不該聽這個女人的話。她又不是鳥,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生還?他閉上眼睛,悲傷地準備迎接最後也最痛苦的沖撞。

可是忽然間他身子一頓,似乎被什麼東西吊住了,隨即有節奏地彈跳起來。建文睜開眼睛一看,眼前的景象讓他終生難忘。

七裡的身姿挺立,與垂直的峭壁恰好呈九十度角,她的雙足牢牢地紮在了石壁上,如同黃山的迎客松一般。只有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克服不了地心引力,向下方垂下。至於建文和唐格斯,他們以七裡為掛鈎,手臂和腰帶為繩索,整個身子垂吊在了半空之中,搖搖晃晃。

建文還沒顧得上驚嘆她是怎麼做到的,七裡的身形已經開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