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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老……”
他自己打住了。眾所周知卡米爾討厭“老大”這一套。他說這種惺惺作態,讓人作嘔。他就是這麼沖。卡米爾是個粗暴的非暴力主義者。他偶爾會大發雷霆。他原本也是人格健全的,但由於年紀漸長和獨居,他變得有點兒陰鬱易怒。說到底,他就是沒耐心。伊琳娜早就向他多次提出:“親愛的,為什麼你總是暴怒呢?”從他一米四五的身高,如果可以用“高”這個詞的話。卡米爾誇張地帶著驚訝的表情回答說:“啊,的確,這……根本沒理由生氣……”易怒又懂得分寸,粗暴又足智多謀,很少有人能一下看透他,欣賞他。也因為他總有點兒悶悶不樂。卡米爾自己也不太喜歡自己。
自從他複工以來,大約三年時間,卡米爾接手了所有的實習生,對於那些不太樂意管這些事的部門負責人來說簡直是一個意外的運氣。自從他的隊伍解散以來,他不想做的,就是重組一個固定的隊伍。
他看了亞歷山大一眼。論長相,這家夥怎麼都不像“亞歷山大”。盡管他比卡米爾高出四個頭,但這也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而且他還不等卡米爾命令就已經發動了車子,這至少說明他很緊張。
亞歷山大像箭一樣飛駛出去,他喜歡開車,很顯然。感覺gps都追不上他。亞歷山大想在長官面前展現自己的高超車技,警笛嗚啦嗚啦地叫著,警車傲慢地穿過大街小巷,穿過十字路口。卡米爾的雙腳懸空在離地二十厘米的地方,搖來晃去,右手緊抓安全帶。不到十五分鐘,他們就到達了現場。現在是二十一點十五分。盡管不算太晚,巴黎已經昏昏欲睡,寧靜安詳,怎麼都不像一個會有女人被綁架的城市。“一個女人,”報警的目擊者這麼說,他顯然無比震驚,“就這麼被綁了,就在我眼皮底下!”他回不過神來。不得不說,這種經歷並不常見。
“就那兒,把我放下。”卡米爾說。
卡米爾下了車,壓了壓帽子。小夥子把車開走了。他站在街的盡頭,離第一個屏障五十米。卡米爾步行而去。只要有時間,他總是努力站遠一點兒看問題,這是他的方法。第一眼印象極為重要,因為這是看到全景的一眼,而之後,就該深入數不清的細節,實事求是,沒有退路。這是他為了在離案發現場百米開外下車而給出的官方解釋。另一個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不想過去。
他走向那些旋閃燈肆意投射的警車,想弄明白自己的感覺。
盡管他走得很慢,但終究還是到了。
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四年前,就在他住的街上,甚至和這條街看著也有點兒相似。伊琳娜就這麼離開了。她本該幾天後臨盆,生個大胖兒子。她本該當了媽媽。卡米爾沖出去,一路狂奔,一路尋找,那晚為了找到她,他像發了瘋一般……然而無濟於事……後來,她死了。卡米爾人生的噩夢就是從類似現在這樣的一秒開始的。所以他的心怦怦直跳,耳朵轟鳴。他自以為沉睡了的罪惡感,此刻,又醒來了。這讓他想吐。一個聲音對他說快跑,另一個聲音叫他面對,他感覺胸口被鉗子夾住一般。卡米爾覺得自己要暈倒了。他沒有暈倒,而是推開一個路障,進入現場。站崗的警員從遠處給他做了個手勢。就算不是每個人都認識範霍文警長,每個人還是能認出他。這是必然的,就算他不算什麼傳奇,但這樣的身高……還有這樣的故事……
“啊,是您?”
“你很失望……”
路易立馬拼命擺手,一臉惶恐。
“不,不,不,不,怎麼可能!”
卡米爾笑了。他總能輕而易舉地讓路易手足無措。路易·馬裡阿尼很久以來都是他的助理,卡米爾瞭解他就像瞭解自己的作品一樣。
起初,在伊琳娜遇害後,路易經常去診所看卡米爾。卡米爾不怎麼說話。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個消遣,畫畫。這已經成為他的主要活動,甚至可以說唯一活動。他只畫畫,每日如此。那些素描、草圖、速寫堆滿了房間,至於房間,卡米爾也是不管不顧。路易自己收拾了一小塊地方待著,兩人一個看著公園裡的樹,一個看腳。他們在這種靜默中互訴衷腸,但依然一字不發。因為他們不知道怎麼說。然後突然有一天,毫無預兆地,卡米爾解釋說他更想一個人待著,不想把路易也卷進他的悲傷裡來。“一個悲傷的警員的住處,這種地方多去也沒什麼意思。”說完,兩人關系就開始疏遠了。日子一天天過去。然而當一切開始好轉時,已經太晚了。卡米爾度過了哀悼期,卻發現四周一片荒蕪。
他們很久沒見面了,只是偶爾遇到,在開會時,在報告會上,類似這些時候。路易沒怎麼變。就算有天老死,他也帶著年輕人的神情,有些人就是這樣,總是一樣優雅。一天,卡米爾對他說:“就算我打扮得像去參加婚禮,在你身邊,我都像一個流浪漢。”不得不說,路易很有錢,非常有錢。他的財産,就像勒岡的體重,沒有人知道具體數目,但大家都知道數目龐大,而且,當然還在不斷擴大。路易可以靠他的養老金過活,並且保障未來四五代子孫的生活。然而他卻選擇做刑事科警員。他刻苦學習了大把他根本不需要費勁學的東西,這讓他擁有卡米爾無可指摘的深厚文化底蘊。說真的,路易是一個怪人。
路易笑了,在這種情況下毫無預料地再次見到卡米爾,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在那裡。”他指著那些屏障說。
卡米爾加緊腳步趕上這個年輕人。其實也沒那麼年輕了。
“話說你幾歲了,路易?”
路易轉身。
“三十四,怎麼了?”
“沒,沒什麼。”
卡米爾意識到他們離布林代勒博物館只有兩步路了。他非常清晰地看到了射手赫拉克利斯的臉,戰勝怪物的英雄。卡米爾從沒做過雕塑,他沒有這身體素質,他也很久沒畫油畫了,但素描,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畫,即便在他長久的抑鬱之後。這種力量比他自身還要強大,這是他存在的一部分,他無法控制自己,手上永遠拿著一支筆,這是他觀察世界的方式。
“你知道嗎,布林代勒博物館的射手赫拉克利斯?”
“知道。”路易說。
他的表情有點兒困惑。
“但我在想,射手赫拉克利斯不是在奧賽美術館嗎?”
“你還是這麼討人厭。”
路易笑了。這種句子,在卡米爾說來,更像在說,我挺喜歡你的。也像在說,時間過得多快啊,這是多久了,我倆?說到底,這是在說,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自從我害死了伊琳娜,不是嗎?總之,這兩人在這樣一個犯罪現場重逢,總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卡米爾覺得應該宣告一下:“我是來代替莫萊爾的。勒岡手下沒人了。他逼我來的。”
路易示意他明白,但還是有點兒懷疑。範霍文警長被調派來負責這種案件,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你打電話給勒岡,”卡米爾接話,“我要增派人手。馬上。看這時間點我們也做不了什麼,但至少試試……”
路易點點頭,拿起手機。他也是這麼想:這類案子可以從兩方面看。綁架者或者受害者。綁架者當然是不知來歷了。但是受害者,或許住在這個小區,或許就是在自己家附近被綁的,不僅是伊琳娜的故事讓他們這樣想,資料也是如此顯示的。
法勒基耶爾路。顯然,今晚,他們和雕塑家們有約。他們走在馬路當中,入口都已經被封鎖了。卡米爾順著樓層抬起眼睛,所有的窗戶都亮著燈,一副開派對的景象。
“我們有一個目擊者,只有一個,”路易關上手機說,“還有綁架時汽車的位置。身份鑒證組應該就快來了。”
就在這時,他們來了。他們迅速穿過屏障,路易沿著人行道在兩輛車子之間為他們指路。四位技術人員立馬帶著裝置下了車。
“他在哪兒?”卡米爾問。卡米爾長官非常急躁,給人感覺他想盡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