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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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忽然從雲層中露出半張銀白的臉,照在佛堂外鐘禮的臉上,淡淡的,卻仍能看出他此刻半張著嘴,兩邊的唇角不停地哆嗦著,而那兩隻眼睛,卻像是被雷電劈了的木偶,便連一絲神采,都看不見。
小丫頭蕊兒在睡夢中忽然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庭院裡依舊是寂靜無聲,到處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愣了愣,明明方才似乎感覺有一點什麼聲音把她從夢中驚醒,此時卻空無一人,想來定是自己做了一個殘夢而已。
雖然夢中那聲音,聽起來似乎是一個男人壓抑在胸膛中的啜泣。
今夜的靈堂原比往日更是忙碌了些許。
畢竟是鐘仁即將發喪的日子,便有無數的繁文縟節,需要在這一日作個收尾。
鐘信雖然擔著所有人中最累的活計,可是便是已近深夜,卻仍是看不出有多少倦意。
倒是秦淮和菊生兩個,熬了這麼些日子的守靈長夜,此時倒真有些強弩之末的感覺,只是勉力強自支撐。
秦淮畢竟要大過菊生幾歲,倒比他還精神些,見菊生一雙眼睛時睜時閉,便是站在那裡,都似乎能睡將過去。他便湊到他身旁,小聲告訴他趕緊回去歇息,免得明日還有無數的禮節規程,需要他二人全程撐下來。
菊生帶著睏意的眼睛朝秦淮眨了眨,用力晃了晃腦袋,似是讓自己精神起來。
“奶奶和七爺都還在這起來,終比那些婆子手腳快上一些。”
秦淮聽他這極懂事的話,又看著他瘦弱卻頗有些耐力的身體,心中不由便湧上一股子兄長對弟弟般的憐愛,因用手摸了摸他的頭,道:
“你也見了,這會子老七基本把諸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沒有什麼用你的地方,在這裡也不過是幹熬著時間罷了。你還是趕緊回去,養好了精神,明日七爺或我便是用你,不也更便宜些嗎。”
菊生見他如此說,便憨厚地點了點頭,忽然又眨眨眼睛,笑道:“從前大爺在時,我不敢多看奶奶一眼,但心裡也知道奶奶生得俊俏,如今敢看了,才發現奶奶竟比那時更是俊了許多,且看著更有爺們兒的味道了。”
秦淮聽他說得赤誠,不禁莞爾。
他心裡知道原來的秦懷畢竟太過妖嬈,在眾人心中難免會有些女氣的印象,自己這些日子來,為了不讓眾人覺得自己變化太大,在鐘仁生前,有時難免要刻意柔媚一些,妝扮得出身於風月煙花的樣子出來。而現在隨著鐘仁故去,太過提防的人不在,自己便也在慢慢恢複本來的樣子,所以這菊生說得,倒也是不錯。
他又催促了兩句,菊生也實是煎熬不住,便和鐘信知會了一聲,先出去了。
秦淮看著他瘦弱的背影,心中暗暗感慨,在鐘家這樣一個骯髒汙穢的大宅子裡,像菊生這樣心實心善的人,委實是太少了。
他又看了看立在靈前的鐘信,那個男人便是現下,也依舊保持著一個佝僂的身影,人前人後,更絲毫沒有驕縱之色,可以說隱藏得深到入骨。
秦淮暗自嘆了口氣,心中感嘆鐘信的城府之深。只是他亦有一種感覺,便是這男人不論有多狠辣,想來他對菊生的那份親切,倒確是真心的。只希望自己離開鐘家以後,這孩子在他羽翼之下,能得善終吧。
夜濃得像是研不開的墨。
在原本關壓鐘信母親的偏僻房舍裡,雀兒失神的眼睛呆呆地看著窗外。
她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手和腳上都是被人打過的傷痕,有的地方結了疤,有的還在往外滲出殷紅的血痕。
幾乎每隔幾天,鐘義就會悄悄帶心腹小廝過來這裡,對她狠狠用上一陣家法,目的都是要從她嘴裡知道,鐘仁當時究竟把秘方藏在何處。
雀兒卻從來都是一聲不吭,既不說知道,也不說毫不知情,倒是和一個真正瘋癲的婦人一樣,不停地自言自語,完全不理鐘義的威逼利誘。
只是每次在鐘義等人離去的時候,她才會掙紮著爬到窗子邊,順著破碎的窗子朝外面鐘義的背影喃喃自語。
“為什麼來的人不是你,為什麼同樣是兄弟,來看我的人,不是你…哪怕你和他一樣,也是來打罵我一頓,我也想…看見你…”
而這會子,她呆呆看著的窗外,卻忽然多了個男人的身影。
她苦苦盼望的、鐘禮的身影。
鐘禮輕輕推開房門,屋子裡的生腥氣味瞬間吞沒了他的呼吸,可是他卻似乎絲毫都沒有感覺。
他慢慢走到雀兒的身前,蹲下身,看著她被鐵鏈拴在床欄上的腳,那腳上有無數浸著血的傷口,像是觸到了鐘禮心中的什麼地方,他忽然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雀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面前多了一個男人。
她失神的眼睛茫然失措地看著他,慢慢地,那幹枯如死魚般的眼睛裡,竟然一點點多了鮮活和光彩。
她骯髒的臉上泛起一個看起來極美的笑容,嘴角顫動著,對鐘禮說道:
“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看我來了嗎,三少爺?”
鐘禮慢慢睜開眼睛,那眸仁裡,已經多了一絲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