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丫頭婆子們也都被大少奶奶這古怪的舉動驚呆了。

明明那菊生被她們從井裡撈上來時,已經渾身冰涼,一副死透了的感覺,可是現在大奶奶這樣在他身體上弄來弄去,倒像是中了邪。

鐘信皺緊了眉頭,只見嫂子又將菊生從身上移下來,仰躺著放平在石板上。他的右手平放在菊生的心口下端,左手放在右手背上,不停地按壓著。

此時此刻,雖然在他的心裡,也像是刀割般的疼,可是看嫂子這樣怪異地對待著已經沒了知覺的菊生,鐘信終是搖了搖頭。

這個很多時候讓他看不懂的男嫂子,雖然對自己的態度,已經由曖昧變成了疏離,總像是防著自己什麼,可是他對菊生,卻當真像是一個溫善的兄長,一直都十分的呵護。

可是再呵護親厚,他眼下的舉動,也未免太過怪異了。

鐘信俯下身子,便想將秦淮從地上拉起來,可是他剛剛彎下腰的瞬間,地上的菊生卻突然咳嗽了一聲,兩只腳竟然輕輕抽搐了幾下,似乎有了活人的樣子。

這工夫,秦淮正幫菊生交替做著心髒起膊與人工呼吸,當他剛要低下頭向菊生嘴中呼氣的當口,伴隨著菊生的一聲咳嗽,一口水猛地從他的嘴裡噴出來,直噴了秦淮滿臉都是。

秦淮輕輕將噴在眼睛上的水擦掉,可是卻有更多的水滴從雙目中不停地流出來。只是這水,卻是他激動而又辛酸的淚。

這是秦淮從穿書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流淚。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座陰沉汙穢的大宅子裡,真正用自己的力量,救了菊生,也救了自己。

這一刻,那噴在秦淮臉上冰冷的井水,竟讓他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寒顫。

在他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強烈到讓他渾身發抖的念頭。

自己,便一定還是要離開鐘家嗎?

為什麼,看著眼前莫名跌落在深井中的菊生,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卻會瞬間有了疑惑和動搖?

是因為自己知道,像鐘家這樣汙穢的深宅大院,這樣在暗中能吞噬人的水井,在這樣陰霾的天空下,到處都存在,而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獨善其身嗎?

還是自己在心底裡也有些醒悟,鐘家裡的某些人,絕不可能真正的放過自己,畢竟那個秘方,還沒有找到。

面前的菊生忽然發出了痛苦的囈語,那井水,畢竟是冰涼透骨,讓他的身體,受到了摧殘。

那麼這個孤苦可憐的孩子,這一次得到了重新呼吸的機會,可如果自己離開了,再有下一次,又會怎樣?

一時之間,千百個零亂的念頭在秦淮的腦海裡翻湧、撕扯,便像是兩個自己在搏鬥一樣。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鐘信的臉上。

那男人狀似乎佝僂的後背像一把拉滿弦的彎弓,可是讓秦淮想到的,卻是弦上的利箭。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有一個念頭,慢慢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而明確起來。

既然來了,又為什麼要逃?既然有過一次寶輪寺的死,為什麼還要懼怕泊春苑的生。

是的,眼前的這個男人陰狠厲害,可是既然自己知道他的底細,又為什麼不能像他院中的四時錦那樣,花借人勢,人助花嬌!

這一夜,鐘家無人入眠。

當大太太聽說後園子走水,火場中竟然還有三少爺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僵直在床前,徹底傻住了。

直到蕊兒一疊聲地告訴她,三少爺只是受了些輕微的燒傷,現在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但暫時並沒有生命之憂的時候,何意如才如夢方醒,猛地跌坐在床上,連唸了數聲的阿彌陀佛。

在火場中死去的,只有泊春苑昔日的掌事大丫頭,雀兒。

在大火燃起,火苗即將把房舍填滿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淡淡笑意的雀兒,看著火焰中靜坐在自己面前的鐘禮,卻忽然抓起桌上的破舊陶壺,重重地砸昏了他。

火光裡,她用自己帶著泥汙的手指,在鐘禮的唇上慢慢撫摸著。此刻,她的眼睛裡沒有一滴淚水,卻有幾許難得的溫柔,因為現下的這個樣子,便是她希望永遠留在三少爺心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