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句玩笑話,梁春雨聽了卻是一頓,想起那件還沒向他坦白的壞事兒,心中有愧,直接脫口而出:“對不起。”

“你跟我道什麼歉呢?”徐風樂,想伸手拍拍她茸茸的短發,想了想,還是沒動,“我記得那地兒,你接著說,我聽著。”

“那時候,盤水鎮每年端午前後都會請戲班來看戲,我外婆常帶我去,我記得,好像有一年,演的就是《五女拜壽》。”

“喔,那你覺得今天哪個角演得好?”

“都好,”梁春雨說,“不過我最喜歡那個演楊繼康的老生。”

“老生?”徐風驚訝,“為什麼?”

“呃,戲臺上的演員,從開始到結束,比如雙桃和三春,還有鄒應龍,他們的性格特點從開始到結束開始都很統一。”

“但是楊繼康,他在裡面要經歷跌宕,情緒變化是最多最劇烈的,這個故事也是由他的起落承接下去,這應該很難演吧,稍不小心人物性格就會割裂開,變得不像楊繼康。還有就是……”

她停了下,組織語言。

“還有什麼?”徐風聽她侃侃而談,唇邊笑意愈深。

“還有就是,這是一個女老生,但她捋髯口走臺步拍袖的姿勢既沉穩又瀟灑,毫無女氣,就是一個當文官的男人。”

徐風歪頭,第一次聽她嘴裡蹦出這麼多字來:“說得這麼溜,你很喜歡越劇?”

“不是,我外婆很喜歡,不過她喜歡的很雜,不僅是越劇,二人轉和黃梅戲她也愛看,尤其是花腔小戲。”

“黃梅戲活潑押韻,聽著有趣,二人轉比較詼諧,地域性強,品質比較參差,不過我倒是挺喜歡的,你聽過什麼有趣的二人轉嗎?”

梁春雨想了想:“有個《馬前潑水》蠻有趣的,裡面崔氏女的唱詞很押韻,內容也很幽默;還有個拉場戲《回杯記》也很好。”

她跟他說著,腦袋搜尋劇目,給他推薦。徐風也聽得有趣,他挺愛聽她這麼一長串一長串地講話,除了她講得內容有趣,那或許還代表著些別的。

她在向他介紹她腦子裡的東西,窺一斑知全貌。

從見到她那天起,她沒講過這麼多話,此一刻是個契機,她的眼神依舊平靜,可是五官放鬆,聲音輕柔,嘴角隱隱帶笑。顯然,這個話題,她是有興趣的。

徐風聽著,面色也是柔和耐心。

是這樣,梁春雨,你會願意跟我講更多的。

梁春雨的寡言少語很能擋住一些人,就像剛才的小司機,可是有些人,像徐風,他一開始也不是因為她活潑才看上的她,所以,這樣的人,她是攔不住的。

夜風輕送,竹葉簌簌,蟬聲陣陣,一個古老的宅子,高閣之上水袖綵衣,翠鈿步搖,姿容優雅,演員緩緩吟唱,氣息柔綿清婉,頗有古意。

低矮的圍牆下與一列車隊之間,一男一女,男的挺拔,女的恬淡,面對面說著話,笑語自然。

周圍好幾個人在看他們。

天氣熱,鄭宅這邊周邊環境多是林木環繞,再加上是夜裡,溫度還可以,沒有到讓人揮汗如雨的地步。

但是梁春雨生來容易排汗,就是個排汗機器,她說著話,手心不自覺搓了兩下,伸進上衣口袋裡拿紙巾,包裝袋已經空了。

徐風知道她想幹什麼,看她把空空的紙巾包裝袋捏在手心,下意識就伸手拿西裝口袋的方巾,一探之下才想起天氣熱,沒穿。

他與梁春雨又說了幾句,進門去了。

戲臺上已經收尾了,鄭家的宅子裡人聲喧嘩,人群三三兩兩湧到大門。

鄭淼跳出大門,在人群搜尋到梁春雨,朝她走來,身後跟著一對中年夫婦。

“小春!”鄭淼現在已經視梁春雨為心腹愛將,他覺得自己當初一點也沒看錯,話不多,人是悶了點,但該辦的事一點沒落下,人也大氣,這麼一想,梁春雨在他心中的地位又重了不少。

鄭淼這人挑剔,囉嗦,有時還愛發脾氣遷怒,發了脾氣之後過意不去又想著往回找補,光這些個事兒,都能把人慪個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