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大周禁宮前面的御道盡頭,伴著“嗒嗒嗒”的馬蹄聲聲,轉過來一行人。

為首的男子,郡王服色,外罩著裘絨披風,頭上的風雪帽下是一張蠟黃消瘦的面龐。他身形細瘦,面帶病容,端坐在馬上,卻是身形挺拔,腰間懸著的佩劍尚能襯托出他曾經的勇武。

“申全,陛下差你來傳旨宣本王入宮,可有什麼要事?”

申全被點名,雙腿輕磕馬腹,不緊不慢地挨近男子的坐騎,後錯他半個馬身以示恭敬,笑道:“王爺,您不是剛聽奴婢宣了聖旨了嗎?這會子怎麼又問奴婢?”

男子聞言,掃了一眼身後遠遠跟著的侍從,低聲哼道:“少跟爺這兒玩兒花活!你小子就是陛下肚子裡的一條蛔蟲,她宣本王到底所為何事,你小子會不知道?”

申全將他的警惕神色俱收入眼底,嘻嘻笑道:“我的爺,您可別難為奴婢。咱就是個侍奉主子的奴才,主子的心思,咱可是不知道的。”

男子冷哼一聲,表示不信。

又行了約莫半箭之地,申全抬頭,遙遙望著前方的禁宮南門德陽門,突然開口道:“王爺,陛下有旨,請您從五鳳門入宮覲見。”

逸王宇文達的眉頭微蹙:“陛下這是何意?”

五鳳門是禁宮的側門,緊挨著御花園與御苑,而御苑再往前,便是芷蘭軒了。

申全依舊堆著笑:“陛下怎麼說,奴婢就怎麼告知王爺。至於有什麼深意,奴婢就不得而知了。要不,等您面聖,親自問問?”

宇文達的心中疑竇更深,卻也不想再同他多費口舌,拍馬率先轉了個彎子,朝著五鳳門的方向馳了過去。

申全刻意緩下步子,讓幾名隨從越過自己跟了上去。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這幾個人——

當先的兩個人,是逸王的親信侍衛,一個叫鄭寶,一個叫柯震,申全是認得的;可是,後面的那四個,就面生得很了。申全謹記著出宮前宇文睿要自己“細心觀察逸王府有沒有什麼異狀”的命令,將這一切,連並之前在逸王府的所見所聞俱都記在了心中。

一行人順順當當地進了五鳳門,便依制下了馬,宇文達的幾名侍衛都候在宮外,只他一人,隨著申全及幾個小內監進了宮門。

約莫行了半刻鐘,隱隱可聽到御苑中獸嘶鳥鳴的聲音,在這靜謐空曠的銀白天地間,倒也別緻。

宇文達駐足,凝神聽了一會兒,眼中似乎露出嚮往的神色,“這是雲雀的叫聲……竟然還有雪狼……呵,陛下當真是好興致!她怎麼不把芷蘭軒的雪鹿放在御苑裡讓雪狼追著玩兒?”

申全聽得嘴角抽了抽。他素知這位逸王爺早年間是個風流倜儻、口無遮攔的主兒,如今,雖不常見著,可這性子倒是分毫沒改。

又行了十幾步,不成想宇文達一語成讖——

遠遠地,獸類顯然受了驚嚇的狂亂奔跑聲越來越近,不僅如此,還間雜著呦呦的鹿類無助的哀鳴。

宇文達一驚,停住了腳步,定定地看著由遠及近的狂奔的白色身影,彷彿滿地的積雪都奔騰起來了一般。近半丈高的雪鹿挾著勁風呼嘯而過,看得幾個人俱都呆住了。

申全快被驚掉了下巴:雪鹿養在芷蘭軒中,一向溫順可人,若不是有人刻意傷害,它們是絕不會如此驚懼的。禁宮之中,誰人這麼大的膽子!這要是驚擾了聖駕,還了得!

正當他腹誹之時,急促的腳步聲亦是由遠及近,藍衫的小人兒,小臉兒紅撲撲的,因為疾跑而沁出的汗水早被冷風吹了個乾乾淨淨。她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身上只一件寶藍色的棉袍子,估計是為了跑動方便,外面的衣衫都被丟在了不知何處。這小人兒手上還沒空著,左手捏著一張小小的弓,右手攥著一支比尋常短些的箭矢,循著雪鹿的足跡就追了過來。

雪鹿到底是善於奔跑的獸類,不是她一個小小孩童能夠追得上的,轉眼工夫,便跑得無影無蹤了。而那個孩子,在看到宇文達一行的時候,不由得在一丈開外停住了腳步。

她渾然忘了雪鹿,也忘了手中握著的弓箭,停在那兒,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宇文達,最後定定地凝著他的臉,似有困惑,又似不解。

宇文達也看著她,臉上漸漸露出了笑意。這孩子在禁宮中追著雪鹿跑,顯然還是想用弓劍射之,著實是有悖禮法,可他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喜歡,尤其是那股子無所畏懼的勁頭,讓他彷彿又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宇文達心道。

或許是跟著大人入宮給哪位貴人問安的,自家大人不在眼前,她就此淘氣起來了。

他心中想著,緊走幾步,站在那孩子的面前。

他高瘦的身影,登時擋住了孩子頭頂的太陽。

“你是哪家的女娃娃?在皇宮裡這般淘氣,不怕給你家大人召禍嗎?”

那小姑娘卻像是痴傻了一般,只顧著仰著臉,怔怔地看著他。

宇文達心中好笑,瞥一眼她手中的弓箭,溫言道:“那雪鹿一向乖順,你追著射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