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睿因為真氣損耗,於疲憊之中便懷抱著小八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並不踏實,總有不同的人、不同的場景毫無章法地摻雜進她的夢境中——

一忽,她身處幼時皇兄宇文哲的遺體曾躺過的思宸殿的地下密室中,她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阿嫂伏在皇兄的身體上哭得悲痛欲絕。宇文睿很想衝過去勸慰阿嫂不要難過,可她的手和腳卻像被釘住了,甚至連聲音都無法發出來。她覺得自己在阿嫂的眼中像是根本看不見的空氣一般,她眼睜睜地看著阿嫂哭個不停,眼睜睜地看著皇兄的胸口插|著一支箭,那殷紅的血正順著傷口處流瀉而出,可她卻無能為力。

又一忽,宇文睿又覺得自己置身於奉先殿中。她仰起頭,就能夠看到高祖英武、修俊的畫像,畫像前是阿嫂熟悉的背影。依舊是那嬌柔而倔犟的身軀,依舊是那件讓宇文睿看著無比礙眼的素白寒梅紋飾的衣裙。

阿嫂她,為什麼會跪在這裡?

為什麼,她看起來……那麼的哀傷?

又是誰,惹得她這樣傷心的?

“轟——”

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然自她頭頂高祖皇帝的畫像上放射出來。宇文睿下意識地想要抬手遮擋,卻發現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而她此刻,正倚身在一處雜草叢生的淺淺的山洞裡,微曦的晨光正透過嶙峋的山石投射在她的臉上。

宇文睿不禁移動了一下|身體,才發覺懷裡是滿的,一個人正被自己摟著安睡。

她此時方記起昨夜發生了什麼:中秋之夜,刺客借京師大放焰火慶祝之際行刺自己,好在有小八姐姐提前告知,還有柴師姐的相助……後來自己找到了受傷的小八姐姐,替她療傷……

宇文睿想到這裡,暗運真氣。經過幾個時辰的休息,她的身體已然恢復如初。

她於是放了心,又低頭看懷中那人——

其實,小八姐姐是個很耐看的人。初初一見時,或者會被她周身冷冽的氣息,和那雙冰涼的眸子拒於千里之外,待得有機會細細地看她的睡顏,不難發現,她的眉眼、輪廓生得很是精緻,不失為美人一枚。尤其是,此刻她雙眸緊閉,一呼一吸,細而綿長,纖瘦的骨骼和沁涼的肌膚,就這麼貼服在自己的身體上,像只乖覺的小貓兒一樣窩在自己的懷裡,令人難免心生憐愛。

宇文睿不放心她的傷勢,小心翼翼地摸索過她受傷的手腕——

還好,斷骨被接得很好,不會落下什麼殘疾。假以時日,想來是會回覆如常的。

宇文睿又細心地單掌貼在小八的後心上,讓自己的真氣在她的身體裡流轉一圈。直到確定她的身體正處於自我修復之中,才略略安心。

只是,這件黑色夜行衣上佈滿了細碎的傷口,特別是黏在上面已經變成黑紫色的血跡,昭示著這人曾經流過了多少血。

真是可憐!

宇文睿忍不住暗自唏噓:一個人的身體裡總共能有多少血?小八姐姐受了那麼重的傷,又奔出這麼遠,何等硬氣的人!

宇文睿自問做不到。

陽光越發地充足了起來,淡橙色的光芒折射在小八的嘴唇上,使得那上面乾裂的小口子更加清晰了。

宇文睿知道,失血過多的人,會比常人更需要水的滋潤。

她躡手躡腳地放下小八,想要抽身去弄點兒水餵給她,卻不防驚醒了小八。

“……弓……我的弓……”因為大量失血和身體虛弱,小八的聲音嘶啞而低喑。

宇文睿默默翻了個白眼:你還真是惜弓如命啊!命都快沒了,還惦記著這張弓呢!

這或許就是阿嫂所說的,真正的武者精魂吧?

宇文睿實不願細想下去。此一刻,她只願小八姐姐只是小八姐姐,她與她之間,只有簡簡單單的緣會於江湖的關係。

然而,世事真能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