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炎微低著頭,看著對面認真迎向自己的稚嫩眼神,也不由得端出了幾分認真,道:“殿下既然知曉孔夫子入太廟的典故,就應該知道孔夫子何以如此吧?”

雲睿聽到這樣一位“老先生”竟然如此認真地問自己問題,小小的虛榮心大覺滿足,頓覺自己似乎也很有學問了。

她於是點點頭道:“自然是知道的。孔夫子是最謙遜瑾恭的,他雖然十分懂得祭禮之事,但是出於謙遜之心,是以才每事必問。”

段炎微微一笑,“殿下自比文宣王,是想證明自己方才在列祖列宗的神位面前鑽研,即使有些微不合禮儀之處,其實也是在秉持謙遜瑾恭之心習學嗎?”

雲睿被他一句話戳破了心思,面上一紅,心生羞意,卻又拉不下臉面來承認自己其實是在強詞奪理,只好僵硬地杵在原地,默然無語。

段炎不以為意,緩緩又道:“孔夫子每事必問,誠然有謙遜恭謹的原因在,然,聖人就一定什麼事情都懂得嗎?”

雲睿聞言,眸光一閃,覺得這個論調倒是新鮮有趣得很。

只聽段炎續道:“尋常人皆以為,聖人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然而天地悠悠、廣大無限,聖人並非神人,聖人也是凡人之身。既是肉|體凡胎,便脫不開對天地大道的未知。若不然,何以民間有俗語,說‘活到老,學到老’呢?聖人也是在不斷習學的。我輩又焉知孔夫子當真不是有不懂之處,在太廟中向人請教呢?

“正是啊!”雲睿聽得心中喜歡,接道,“孔夫子自己便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啊!”

段炎頷首,暗道孺子可教也。

雲睿仰臉瞧著段炎清癯的臉,笑道:“老先生果然是做大官兒的,見識就是不尋常,不似那等腐儒,只會呱呱學舌。”

段炎被這稚童由衷誇讚,不禁老懷一暢,捻鬚笑道:“臣多謝殿下誇讚了!既如此,臣便也投桃報李,誇讚殿下一番如何?”

雲睿不知他所指,瞪大雙眼困惑地看著他。

段炎笑道:“臣方才說,聖人勤於習學,殿下既然自比聖人,臣當然也要誇讚殿下勤於習學不亞於聖人了。”

雲睿知他此番話是調侃自己之前的強詞奪理,小臉又是一紅,扭捏地抿了抿唇。

段炎於是諫道:“殿下好奇陌生事物,肯於習學,這是好的。但此處畢竟是奉先殿,乃莊嚴所在,殿下此舉便失了禮法了。”

說罷,見雲睿羞得垂著頭,盯著雲紋靴的靴尖不語,段炎點到為止,並不深究,而是宕開話題。

“說到文宣王,臣想請問殿下,聖人何以為聖人?”

這問題,雲睿可是聞所未聞,遑論知曉答案了。

她著實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最後不得不失落地看向段炎,搖了搖頭。

段炎揹著手,耐心等著她的回答。

見她糾結著一張小臉凝著自己,靜候答案,段炎誠懇道:“殿下細想,孔夫子曾問道於老聃。老聃乃道祖,也是一位聖人,這倒也罷了。可普通人知道的事情,孔夫子可能都不知道,還要靠習學知曉。那麼,何以千百年來,孔夫子始終被尊為聖人?還有周文王,史傳他為商紂所囚之時,更被誆騙食了親生兒子的肉做的肉脯。這樣的人,為何還是被尊為了聖人?”

為何呢?

雲睿順著段炎的思路,擰著眉頭細想。

“因為他們心中有大道,有執守支撐啊!”段炎一語道破。

“執守……”雲睿喃喃重複著。

“正是啊!”段炎凝著她認真的模樣,“孔夫子以一生之心力奔走、周遊於列國之間,提倡王道。他嘔心瀝血興辦私學,使得寒門子弟亦有機會讀書習學,有機會通曉大義。他又編檢《春秋》等諸般典籍,使得我中華文化不至於湮沒於歷史荒塵之中。再說周文王,他苦心鑽研演周易,為後人留下一門極深奧又極有用的學問。更為了黎民安康、子孫後代立志討伐商紂,還天下以康樂平和,最終在武王手中實現願望,此舉讓天下百姓少遭了多少罪,少吃了多少苦?”

雲睿越聽越是被吸引。她往日讀書,父親也罷,女學中的先生也罷,哪裡有人為她講過這等道理?

“所以,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乃是因為他們心中有為大道之執守。”段炎做了結語。

眼見這小殿下雙眸放出精光,段炎欣慰得很,總算,自己的一番論說入了她的心了。

雲睿見他停住不說了,尚覺不過癮,她急急地拉住段炎官袍的衣襟,彷彿要他接著教給自己更多的道理似的。

“那……聖人小的時候,心中就有……唔,就有執守嗎?他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大道是什麼嗎?”

段炎微微一笑,面露慈愛,道:“恰如臣方才所言,聖人非神,也是肉|體凡胎,非生而知之,乃是經過後天的刻苦習學,漸漸確立自己的大道執守。”

雲睿聞言,大鬆一口氣,接著又不放心地問道:“那,聖人的執守都是要……唔,要很大的嗎?都要為國為民,能流傳千古的那種嗎?”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段炎眉尖一挑,“為國為民、萬古流芳自然是好的,但也不絕對。”

雲睿聽罷,約略放心。

她眨了眨眼,眼中含著笑意,看向段炎,“阿嫂說,要給我請師父,教我讀書,還要讓別人陪我讀書……段大人,你做我的師父教我讀書好不好?我也想知道自己的大道執守是什麼。”

這場景何其熟悉?

曾經,若干年前,那個少年也是如此殷殷地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