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平淡的話語裡講述的是一條條卑微的人命,彷彿溪流緩緩趟過去,溪好似還是那條溪,又好似已經完全不是,歷史上唯有人命最不值錢,在這裡同樣。青梔並沒有改變任何人命運的能力,唯有一步一步把自己的未來走好。

豐煥便是在這樣寂靜又黑暗的環境裡呆了快二十,從一開始的掙扎,到後來的默然。如今在有人送飯的時候,他也會含混地應答兩聲,或者問一句:什麼時候讓我死?

看守的人被趙公公調教得很好,一句話不肯,安安靜靜地來,給過去飯,又把頭一的碗收走,就安安靜靜地走了。

豐煥的神經一直緊繃著,幾前,就已經擱不住對這樣漫長等待的憂懼,鬧著喊著讓皇上賜死他。

如此情形下,青梔的到來簡直為他點亮了一盞黑暗裡的風燈,豐煥聽得開門的聲音,猛然轉過頭來。

那張美麗的面龐在燭火的照耀下瑩白如玉,豐煥知道自己巡宮時一定見過,連黑暗都掩不住她脫塵絕世的容顏,宛如翩躚的彩蝶在斑斕的陽光下,吸去了所有的光芒。豐煥凝神想了想,猶豫而試探地道:“瑾容華?”

趙和喝了一聲:“大膽,見到主直呼位份,也不行禮?!”

青梔抬手攔了攔,“不要緊。”

豐煥卻忽然撲過來,趙和同嵐秋趕緊擋在青梔面前,誰知豐煥只是跪在地上瘋狂地磕頭,“請主賜我一死。”

想死還不容易,青梔心裡想,可惜人都“千古艱難惟一死”,若是豐煥真的一心求死,早就不會在這人世上了。

但她不會把這話出來刺激他,只是順著他的話問:“就這麼想死嗎?”

豐煥愣了愣,他的頭深深低下去,看不到面上的神色,只聽到一句:“是,罪臣一心求死。”

青梔淡淡地:“好,我成全你。嵐秋。”

嵐秋站出來,手掌心中安安穩穩放著的是一個巧玲瓏的白瓷瓶。

“這裡頭是讓人肝腸寸斷,掙扎幾個時辰才會死去的毒藥,名叫斷腸散,”青梔和氣的,語氣裡有微不可見的譏諷,“你若真的想死,就把它吃了。我也不願為難你,皇上那邊,自然是我名正言順地賜死了你。”

豐煥猛然抬頭,尚未完全好的額頭還結著痂,臉頰微微顫抖,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主這樣的寵妃親臨此處,只是為了賜死我?”

“你不是想死嗎?”青梔反問道,“我滿足了你一個心願,是因為我也有個心願,希望你可以滿足我。”

豐煥默然了下去,半晌才:“主想知道的事,我死也不會。”

青梔平淡極了,“那也不要緊,我仍舊會把斷腸散給你。”

嵐秋聽了這句話後,上前一步,彎下腰去把藥放在豐煥面前。

“你先吃了,吃了後還有一陣子才能發作,咱們還能就心願的事情慢慢談。”青梔道。那語氣之無所謂,彷彿內容的是“氣真好”這樣的事。

豐煥的臉上卻顯出猶豫不決。

慎刑司裡的燭光也好像沒有溫度,給每個人都打出孤靜的陰影。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話。四個人八隻眼睛都看著那一瓶斷腸散,融沒在無邊的沉寂裡。

過了良久,豐煥忽然下定了決心,伸手拿過白瓷瓶,一仰脖子,把藥往嘴裡倒得一乾二淨。

沒人攔著他,他吃過後,終於頹然坐下,一言不發。

青梔這才出聲,“總歸你也要死了,不如與我一究竟是怎麼害孟才人的,又是誰讓你害的。反正你死後就沒有證人了,這樁事死無對證。既然不能翻案,我也不過是想在未來防住他人。”

豐煥卻一直沒話,彷彿鐵了心地等死。

青梔也不著急,就這麼看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頭上滲出汗珠。青梔知道,這是藥性發作了。

“拂花有了孩子,你知道嗎?青梔驟然發問,嚇得豐煥瞪大了眼睛。

他忍著腹中隱隱的疼痛,道:“拂花是誰,我不認識。”

青梔不管他什麼,只是繼續發問:“是不是裴婉修讓你害孟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