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約定

蟬鳴聲撕開溽熱的空氣，林依依踮腳將最後一張便利貼粘在教室後牆的“夢想樹“上。淡粉色的紙片上墨跡未乾：“希望我們永遠像現在這樣在一起。”指尖撫過旁邊夏瑤的字跡“能成為一個能讓人流淚的演員”，程宇瀟龍飛鳳舞的“和某人一起上大學，然後天天開心”，還有陸景工整的楷書“量子計算機實驗室”。

'咔嚓'一聲，舉著相機的班主任笑著輕輕按下快門。鏡頭裡四個身影在梧桐樹蔭下疊成錯落的影子，程宇瀟面帶微笑，他的手虛虛地搭在林依依的頭頂上方，比出兩隻可愛的兔子耳朵形狀，而林依依則微微仰著頭，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活力與純真，少女仰起的面龐沾著細碎的光斑，像撒了糖霜的糯米餈。夏瑤的百褶裙襬被風掀起珍珠白的弧線，她宛如風中的仙子一般，輕盈而靈動。

陸景靜靜地站立在一旁，他輕輕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向身旁少女晃動的馬尾辮。 陸景扶眼鏡時瞥見的馬尾辮正掃過他校服第二顆紐扣，那裡藏著昨夜輾轉反側時寫廢的第十三張便籤。此刻，他的耳尖悄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或許是因為心中那份難以言說的情愫吧。

“所以這就是你們要穿情侶裝去畢業旅行的理由？”夏瑤捏著冰鎮可樂罐，戲謔地看著對面兩人。程宇瀟身上那件藏青色T恤分明和林依依的淺藍色是同款不同色，胸口都印著卡通鯨魚噴出的水柱變成“必勝”二字。

“這是班服！”林依依漲紅臉去捂夏瑤的嘴，手腕卻被程宇瀟輕輕釦住。少年掌心滾燙的溫度驚得她忘記動作，只聽他慢悠悠地說：“監督員當然要和被監督物件穿同款，方便隨時抽查有沒有偷懶，而且大家都是純粹的革命友誼，別誤會！”樹影斑駁落在他睫毛上，掩住眸底流轉的星子，掩住昨夜偷改志願時顫抖的筆尖，“畢竟某人上次週考忘記填答題卡...“

陸景默不作聲地將夏瑤腳邊的登山包往自己這邊挪了半尺，揹包帶上的金屬扣折射出細碎的光。昨夜他反覆擦拭這個從二手市場淘來的舊包，直到磨白的邊角再也看不出曾經裝著另一個主人遠行的夢。

綠皮火車撞開晨霧時，林依依在程宇瀟肩頭找了瞌睡的支點，他們擠在三人座的狹小空間裡，夏瑤靠窗舉著臺詞本練習《雷雨》選段，陸景的膝蓋隨著車廂晃動時不時碰到她垂落的裙襬。

“四鳳，你知不知道你喝的那碗藥——”夏瑤突然拔高的聲線被隧道轟鳴吞沒，整個人傾向過道。陸景幾乎是本能地張開手臂，少女髮間茉莉花香混著書頁的油墨味撞進他懷裡。臺詞本嘩啦啦落在地上，露出夾在扉頁的便籤：“試鏡加油！——陸景”，字跡被透明膠帶小心封存著。

程宇瀟在對面笑得肩膀直顫，低頭卻發現林依依不知何時醒了。她因睏倦泛著水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鼻尖與他下頜只有一掌距離。鐵軌撞擊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他慌亂中抓起礦泉水猛灌，喉結滾動時漏出的水珠沿著鎖骨滑進衣領。

洱海的月夜在程宇瀟的草稿紙上盪漾。他追逐的腳印總比浪花慢半拍，“拉格朗日定理“在少女足尖化作泡沫。“你這是褻瀆科學！“舉著拖鞋的少年突然噤聲——林依依腳踝的貝殼碎片像極了高考暴雨夜，他蹲身繫鞋帶時瞥見的鳶尾花胎記，卻在看到她腳踝沾著貝殼碎片的瞬間蹲下身。

“別動。”他指尖的溫度比海水更灼人。林依依望著少年髮旋上跳動的月光，忽然想起高考前夜那個暴雨突襲的晚自習。當時程宇瀟也是這樣蹲著替她繫好散開的鞋帶，窗外紫電劈開烏雲時，他說：“就算明天世界末日，我也會把你綁在火箭上衝出大氣層。”那天紫電劈開烏雲，他說要把她綁在火箭上衝出大氣層，卻沒說燃料是自己胸腔裡震耳欲聾的心跳。

夏瑤的驚呼聲打破焦著的空氣。不遠處的白族火把節現場，陸景正被熱情的姑娘們圍住跳舞。向來疏離的少年笨拙地跟著三絃琴節奏踏步，銀飾叮噹聲中，他望向人群外舉著手機錄影的夏瑤，突然伸手將她拉進舞圈。火光在他們交握的掌心綻放成銀河。

火把節的光焰中，陸景的舞步比量子力學公式更凌亂。當夏瑤鏡頭裡的銀飾化作光軌，他握住的手腕比想象中更纖細。三絃琴聲裡，少女掌心滲出薄汗，洇溼了那張寫著“吻戲（借位）“的排練表——那是他通宵推導“最優觀眾席座標“時，順便用傅立葉變換分析過的安全隱患。

京大報道日，林依依拖著行李箱在銀杏大道迷了第三次路。手機地圖上的藍色標記在原地打轉，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輕笑：“果然離開監督員就不行啊。”程宇瀟的白大褂被風吹得鼓起，胸牌上“臨床醫學八年制”的字樣晃得她眼眶發酸——原來他悄悄修改了志願。

物理系新生報到處，陸景望著戲劇學院寄來的加急包裹挑眉。透明檔案袋裡裝著夏瑤第一部話劇的排練日程表，每場都被紅筆圈出批註：“這場有吻戲（借位）”“這裡摔下臺階用的是替身”。最底下壓著張字條：“請陸教授以科學眼光檢查安全隱患。”

蟬聲漸漸弱下去的時候，四個影子又聚在京大後門的燒烤攤。程宇瀟搶走林依依手裡的辣串，夏瑤的臺詞本上多了陸景推導的“最優觀眾席座標公式。”夜空突然飄起細雨，他們笑著奔向最近的教學樓，年輕的笑聲驚起滿樹白鴿，撲稜稜掠過公告欄上墨跡未乾的通知：

“今晚有百年一遇的流星雨”

青春是永不停站的綠皮火車，我們手忙腳亂地相愛，理直氣壯地迷路，在每一個流星劃過的瞬間，把誓言種成來年漫山遍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