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八,寅時。

不得不說,朱元璋為大明朝立下了無數的規矩,而他自己一直嚴格的遵守著這些規矩。但今天他破例了。

寅時,是文武百官上朝的日子。天色還有些昏暗,只是東方微微有些發亮而已。太陽還沒升起,溫度自然也高不到哪裡去。但承天門外,已經早早地聚集了趕來上朝的文武百官。上至六部尚書,下至五品的禦史言官,幾十號人已經整整齊齊的列好了隊,背靠著金水橋,一列一列的只等著宦官一聲吆喝,便可以上朝了。

龐大的官員隊伍裡,黃子澄與齊泰一臉的正氣。三日前的早朝上,他們二人也是這樣的表情,在金殿之上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參奏燕王無禮於皇長孫,以及謀害韓國公李善長。只可惜被皇上一句“只是玩笑”,再加上一句”證據不足,三日後再議”就打發掉了。如今三日之期已滿,他們做了更加充足的準備,準備再度發起攻擊。

‘皇上怎麼還不上朝呢?’大臣們有些焦急。五鳳樓的鐘聲不響,他們也只能等待。

朱元璋在武英殿裡,武英殿外有人攔住了他,或者說,是他自己攔住了自己。

武英殿外的臺階下,燕王朱棣身著一身錦袍,低頭靜靜地跪著。

皇上之前在殿上說的三日後再議,他自然知道。今日他要在這裡見到自己的父皇,他要在今日的早朝之前見到他的父皇。道衍已經和他解釋過他不會有事,但這涉及到一個態度的問題。靜靜地在府內等著,這說明他有恃無恐。而在早朝之前跪在這裡,是求饒,說明他怕了。

這個道理很簡單,朱元璋又豈會不明白。殿外自己的四皇兒的這一跪裡面,有多少真情有多少是假意。可他還是被攔在了殿裡,他不願意見朱棣,因為他怕自己看到他的樣子會心軟。

“唉”朱元璋長嘆一聲,時間已經是寅時一刻,不能再拖了,再不上朝會出亂子的。

站起身,朱元璋邁步走出了武英殿,站在了朱棣的面前,一言不發。

“父皇”朱棣的嗓音嘶啞“兒臣知道錯了,兒臣知道錯了還不行嗎?兒臣以後不敢了!”

朱元璋還是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朱棣的臉,目光中閃過一絲心痛,‘唉,瘦了,這些日子也是受了煎熬了吧。’

“父皇,您給兒子一個痛快吧,隨您怎麼處置,兒臣無怨無悔。”朱棣又說了一句,伸手將自己的上衣撤了下來,露出筆直的脊樑,然後將頭磕在地上。

他將上衣脫下,是為了露出自己身上因戰爭所留下的傷,他將頭磕在地上,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笑意,他看到了剛剛父皇眼中閃過的心痛與憐惜。

揮了揮手,朱元璋讓周圍的宮娥太監都退到遠處。

“棣兒”朱元璋還是開口了“父子一場,你與朕說句實話吧”

“父皇您說,兒臣知無不言”朱棣連忙應道,但頭並沒有抬起來。

“你,怨不怨父皇將皇位傳給允炆,而不傳給你?”朱元璋的聲音很低沉。

“父皇,兒臣不想瞞您,兒臣之前確實有怨,但如今已經明白了父皇的用意。”朱棣抬起了頭,他已經將表情調整好了。“大哥去了,兒臣的頭上還有二哥秦王,三哥晉王,如果您將皇位給我,必將引發大亂。只有立大哥的兒子允炆為東宮,才是最好的選擇。兒臣已經明白了。”

“唉”朱元璋伸手摸了摸朱棣有些淩亂的頭發“確實有這個原因在裡面,你能明白最好不過。其實你之前欺侮允炆的時候朕就知道你心中有怨,有不滿,更有恨。今天你能和朕說實話,很好,朕真的很開心。罷了罷了,希望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吧。你去吧,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不過你記住,朕就算死了,也會留下後手的!”

朱元璋從懷裡掏出了一方貢紙,幾下撕成了三四張碎片,揚手灑在了空中。邁開大步向著太和殿而去。他還要為自己的兒子善後呢,而且還有一件大事要做。

一張碎片被微風吹拂到了正要起身的朱棣面前。碎片上的語句並不完整,只有幾個字湊成了半句話“遷封江西南昌,即日就”

朱棣不敢去拿那些地上的碎片,只是恭恭敬敬的朝著朱元璋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身,一邊哭著,一邊向宮外走去。

寅時一刻,太和殿上的早朝終於開始了,六部九卿、文武大臣各自排班站好之後齊齊叩倒在地,山呼萬歲。君臣見禮完畢,朱元璋身邊的太監首領老張大聲唱和“百官有事早奏。”

大殿上鴉雀無聲,朱元璋坐在龍椅之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雙目微合。一眾大臣低著頭,也沒人敢問早朝遲到的原因,他們看出朱元璋的心情似乎不好腰帶放在肚皮下邊了)。慢慢的,大臣們把目光集中在了黃子澄和齊泰的身上。齊泰頭低的很低,他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他裝作沒有看到。

咬了咬牙,黃子澄站了出來“啟奏陛下,臣東宮侍讀黃子澄有事啟奏。”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開口說道“黃卿家有事但可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