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靠在對面生物的身上——我曾經的資助人——我靠在他如石頭一樣的身體上,舉起的雙臂墊在我們之間,全身顫抖著放聲大哭。

迷惘,無助,似曾相識的感受激發了安燈的回憶。

安燈抬起其中一隻還可以靈活移動的前肢,輕輕地擁抱了這個在他的已知、未知漫長歲月中重要但短暫的生命體。

正在重建的傾斜破損的高樓建築、在戰時應急安置點接受採訪的無法分辨表情的異星生物、一閃而過的熟悉的印在宣傳海報上的臉,這些都隔著電子屏在遙遠的另一邊。

茨安德結束了他的例行檢查,向我說明我的身體狀況。傷口恢複得非常好,非常健康。

我們來到這個星球已經超過一個月了,他作為我熟悉的醫生這次隨行也已經和他在戰區的家人分別瞭如此長的時間。我關心地問他昨天有沒有和他妻子和孩子通話聯系。他說孩子們很調皮,他擔心妻子應付不過來。孩子們提醒他記得帶禮物回家。我笑著和他告別,看著他走向門口,和監視我的警衛打招呼離開。

我換了幾個訊號頻道,方形的陽光漸漸從櫃子上旋轉到了我身上,接著又旋轉到了窗邊。

我關掉螢幕對警衛說想出去逛逛。

他馬上和同事溝通;我挑中搭在沙發背上的稍微厚點的外套穿上。

然後雙手插兜站在他旁邊等他們協調好。

今天他們協商得有點久。我知道原因是因為固定陪我出門的那位警衛好像吃壞了肚子,身體很不舒服,她現在應該是躺在自己房間裡休息。這是昨天例行檢查身體的時候茨安德和我閑聊告訴我的。他擔心我也肚子痛或者手腳發軟。

我想去廣場那裡的露天集市,我說。

等他們安排好,我們開車到廣場附近的街邊停下,慢悠悠走過去。一輛紅色的雙層大巴正從站點起步開走。感興趣的商鋪或者小攤我都湊過去看看。今天的警衛生怕我在這個視線不開闊的地方逛著逛著就丟了,緊緊跟著我。

我看中一條手工項鏈,對著鏡子朝脖子位置擺弄了一會兒,攤主熱情地解開搭扣幫我戴在脖子上。在攤主的贊美聲中,我示意警衛付費。

之後我又愉快地隨意買了點東西讓他拎著。

直到廣場鐘聲敲響,我意識到時間差不多了,就走到早就踩點好的篷布支起來的一家賣衣服的攤位,看似挑選實際拿了幾件看起來就穿脫費勁的衣服,搭在手臂上走進軟布圍起來的試衣間裡。

我把衣服放在裡面的矮凳上,接著謹慎地掀開試衣間另一面拖在地上的圍布,鑽進另一側的篷布攤。

躲過警衛的警戒視線,我重回買項鏈的首飾攤,以現金的方式退回了付款金額。

大巴快駛到站點了,我以行人和周圍的攤位為遮擋物隱蔽,匆匆跑過去,順利趕上了剛停靠開啟車門的大巴。

我在大巴裡朝裡側走的時候,注意到隨行警衛已經發現了我的障眼法。

他焦急地穿行在攤販間找我。

我心裡是有點覺得對不起這些兢兢業業工作的警衛們,但是我不想在這裡被套上一個偽造的身份和他們待在一起,想離開的想法隨著日升日落越來越強烈,也許是我被禁錮的自由在頑抗,也許是我的未知的未來在召喚,“我的新旅途”,我總覺得內心深處有股力量催促著我離開。

他終於意識到我可能上了這輛停靠的大巴,全力沖刺過來。但是來不及了,大巴的門滑行關上,沒有一絲空隙。

提升後的車速顯然比他跑過來的速度快上不少,我看著他越來越遠,僅靠雙腿不可能再追上了。

也許他也透過車玻璃看見了我,我大步走到車廂最後面,朝他揮了揮手,用嘴型無聲地說了一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