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有那麼幾秒鐘,治安保障員們把他們的警惕轉移到了那些海盜上,但是很快又不得不再分一部分到我身上——灰蟲子出人意料地趁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門口沖突上的時候,它悄悄靠近我,用巨大且粗魯的、不顧他人看法的力氣和方式,像土豆削皮一樣剝下了我的上衣。

它的前肢像推土機的厚重前輪碾過我的兩側肋骨,我試圖抵抗的念頭一出現就被兩者間巨大的力量差壓滅了,我鬆手讓它把衣服順利拿走,接著雙手環抱捂住自己的胸口。我盡力維持臉上傷心的表情,然後帶上一點驚訝和知道無法被原諒的悔恨。我低頭看向我裸露發紅的身體,身體直接接觸空氣讓面板對室溫的感知力都上升了不少。

我看向灰蟲子,它正仔細地翻看自己的戰果。

那確實是原本就屬於它的東西,我為了自己方便偷了過來;現在我穿的褲子也是它的,估計它等會兒也會剝走。

一瞬間我感覺到了疲累。

突然不想再拖拖拉拉應付眼前的情況。

我從它轉腦袋的動作判斷它朝我看了過來。但它一句話都沒說,就站在那裡,連擺弄衣服的前肢也不再有動作,它的身體像突然僵住了。

我轉頭看向治安員,開口問能不能把上衣借給我。

我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在叫囂著有不同程度的痠痛。

周圍人看向我的視線基本都在往下移,然後停留在我的身體中段——我意識到他們是在看我腹部貼著紗布的傷口。

之前換衣服的時候紗布上的血已經浸透了大半塊,幹的和正在變幹的混在一起連顏色都不是一致的了。灰蟲子拿回去的那件衣服上應該也沾上了。

遠一點的年輕的治安保障員們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年紀稍長的那個鎖緊了眉頭,看看我又看看灰蟲子,威嚇的姿態收回了半步。原先嘆氣的那個治安員在同事們眼神的示意下不情願地慢慢摸上自己的上衣紐扣。

我提前朝他走近兩步,想去接他的衣服。只是還沒等他解開全部釦子,另一件印滿卷草植物和大花的熱帶風情紅襯衫像小花蛇一樣靈活地擠過人群,最後輕飄飄地蓋在了我身前。我把視線落在衣服的主人身上,他先前喊著讓一讓讓一讓沖過來給我送衣服,自己只剩一件白色工字背心,衣服送到後我們近距離對視,他站在我身邊靦腆地一笑,露出上面半排白牙。他的兩只被曬成淺棕色的精瘦的指節分明的手分別捏著衣服的兩邊,幫我固定襯衫位置。我向他道謝,同時一隻手攥住衣服,快速把雙手接連伸進了袖子裡。他適時地收回手,想要站開一點;但為了讓黑制服們進來而壓縮的人潮恰好湧到我們這,他剛走開一步就被擠了回來,差點撞在了我身上。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有點尷尬,手舉在肩膀高的位置往我側邊挪,像是哪裡都不敢碰。我往另一邊的空隙擠過去,多給了他一點自在的空間。

好巧不巧,我的餘光瞟到了那兩只追著我來的蟲子,它們正撥開人群朝牆這邊過來。

我不確定它們是否聽到自己同族的話重新認出了我。我抬起頭看向也被擠得靠牆的灰蟲子,考慮過後邊快速反手扣背後的扣子,邊矮身隱藏身形朝它擠過去,我拍了拍它的前肢,在它低下頭的時候認真地對它說:“你留給我一個聯系方式,或者我把我的留給你,衣服錢到時候我會打給你,我也可以把我的身份證號報給你留底。”我說話的語速和我的手速一樣快,向它表明我的立場,因為我不確定它之前看到我的傷口表現出的身體僵硬是震驚還是憐憫,或者是厭惡和嫌棄,所以我盡量用不帶感情色彩的詞語結束我的話,“我為了自己方便拿你的衣服確實不應該,但我確實是被綁架後逃出來的,當時確實是沒辦法了,我向你道歉。”眼看著那兩只蟲子越來越近,我想催促它,但它卻慢吞吞地開始講:“這,你,你這樣也不應該……”我情急打斷它的話,直入主題報出我的號碼和身份證前段,我看了看周圍人和那兩只蟲子與我的距離,我直接拉起它的前肢當著它的面把尾數寫在了甲殼內側。末尾我加了一句:“記得聯系我,如果我幸運地回了家,我會第一時間還你的。” 我轉頭看向那個借我襯衫替我救急的年輕人:“我的號碼你剛剛聽見了吧?記得聯系我,我把襯衫錢還你。”說完,我伸手分開人群,朝牆的另外一邊擠過去。

那兩只蟲子果然是認出了我,我一動,它們就轉換方向加快了速度,企圖追上我。

我帶著它們兜圈子,不時蹲下身再移動,然後躲到其他體型大點的生物附近,但在轉移途中,我陸續聽到周圍在打電話的人突然沒了通訊訊號,資訊也重新整理失敗。這應該是海盜的小動作,他們切斷了船內與外部的訊號,想擺脫之後星際警察的追蹤。但這也意味著船上的所有人都沒辦法尋求到外部的救援了,他們可能會在監視中待很長一段時間。我望著外圍的持槍的黑制服,考慮引起他們的注意從而限制那兩只蟲子行動的可能性;但不排除他們不好說話,然後給我們都來一槍。

原本有幾個海盜分散開來在維持現場秩序,但因為人太多實際沒起太大作用,他們的聲音甚至傳不到對面的牆那裡。於是領頭的那個人終於忍無可忍朝天花板開了一槍。“砰”的一聲,不少人抱頭尖叫蹲下。

消失了好一陣的廣播這時候才發出聲音:“都保持安靜!安靜!所有人都抱頭蹲下,把通訊裝置都交出來,身份證、值錢的東西,統統都要交,我們馬上會挨個收。”

恰好我再一次矮身換好了位置,正遵循廣播蹲下,並重新定位那兩只蟲子的位置,心想這下它們沒辦法馬上抓到我了;然而一隻手卻毫無預兆地從後方搭上我的肩膀,我因為還沒找到那兩只蟲子,緊張得條件反射扣住那隻手,把它從我的肩膀上拉了個朝內的半圓拽開,順勢向外一扭。而等看到是人手,且是那個之前幫助過我的年輕小夥,我才收了力把他的手鬆開。“不好意思。”我說,“你怎麼在這?”他是跟著我過來的嗎?

我剛扭上他手的時候就收力止住了,沒使太大力氣,但他卻表現得很疼,誇張地甩了甩那隻手,好像這樣才能重新活動開關節。我盯著他的正注意自己手的眼睛,想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的真實意圖。

“差點就扭傷了。”他用另一隻手握住受到我反擊的手,像海帶一樣來回擺了擺。

我沒接話。

他抬起頭,視線和我的撞在一起。他看懂了我在等他解釋。他頓了頓,才說:“嗐,你的號碼,我剛剛沒聽清。”

他說話時的眼神我一秒沒差地觀察,直覺告訴我這不是他真正在這的原因。但他目前沒表現出其他異常。我轉頭伸長脖子朝那兩只蟲子可能在的位置看。

我想把號碼重新給他說一遍,可是剛張嘴,他卻把自己先前的話接了下去。我只好閉上嘴聽他講。

“其實一件衣服而已,我也不是來要你的號碼的。”

我看到了那兩只蟲子,它們即使蹲著也要朝我挪過來,海盜們暫時沒阻止它們。

“其實我就是看你被蟲子追著,想要看看有沒有可能幫上忙。就是它們吧?那兩只土黃色的蟲子?我看到它們一直追著你。”

我轉回頭看他,他也正伸長脖子看向那兩只蟲子的位置。他見我又沒接話,伸長手臂指過去給我看:“那兩只,在往這邊過來的那兩只,我沒認錯吧?”

他微微側過頭看我的反應。

我勸告他:“這對你沒好處。”

他收回手擱在腿上:“我來幫你解決它們。”隨即沒和我透露半個字就站了起來。

他的雙手舉過頭頂,沒有一點遲疑地大聲喊:“我要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