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

天光正好,藍羽飛鳥嘰嘰喳喳在枝頭蹦跳,小風吹動綠葉,帶來清新拂面之感。

程府的後院複道兩旁,天氣還未回暖卻已經有粉紅的嫩花悄然冒出頭。

兩個人影覆蓋住了粉紅,對它露出了片刻真情。

“舅舅。”秦影目含淺淚,對著程賢彎腰行禮,恭敬虔誠。

程賢慌忙托起他的手,“不敢不敢,熙王殿下,您為尊,怎可對下官行禮!”

說完也紅了眼眶,膝蓋一動就要朝他下跪。

秦影反手托住了程賢的手臂不叫他行禮,“舅舅,我心中感激您,您又是長輩,對您行禮是應該的,就是下跪也不為過,要是受了您的禮,可要叫我折壽了。”

他扶正了程賢,彎眼一笑。

他從未見過這位名義上的舅舅,也不知道他爹秦生民原先是程府的家生奴,更不知道這位舅舅在他被帶走後一直在民間找尋他。

直到高陸離透露他才得知,秦生民在抱走嬰孩之後,連夜逃離了梁都,沒有知會任何人,連程府都是自家小姐生産後數日才覺出不對。

憑著當年太子妃母族的手段,若是秦生民出了親王府直奔程府,怕是連人都見不著就會被格殺在陰暗處。

秦生民帶著剛出生的嬰孩,一路南下,他身後既有太子妃派出的殺手,又有程府的護衛,兩撥人皆在暗地裡搜尋他們這對狼狽的“父子”。

他知道秦生民吃過多少苦,知道他半夜被自己嚇醒多少次,也知道他又是如何改頭換面一路保持著高警惕,才磕磕絆絆將他撫養長大。

舊裂的衣,別人施捨的錢,吃剩下的食物,趕出食肆時落下的棍棒,周遭的冷眼,漏風的破屋......

過往的記憶如煙般在微笑的雙眼中閃過,所有的不堪都被深深掩埋在秀才峰的泥土中,換來瞭如今體面的熙王。

他沒有對任何人提過這些過往,碾進土裡的花不需要再被刨出來,即使翻了出來也是枯死的慘敗模樣。

“舅舅,可以帶我去看看母親住過的房間嗎?”

程賢哽了一聲,衣袖抹了下眼,“你母親,我的妹妹......她的房間我一直留著,就是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能尋回殿下......”

他緊緊握著秦影的雙手,淚濕的眼睛注視著秦影的雙眼,想要透過這雙年輕的眼眸看見些別的。

淚從程賢臉上滑落,對妹妹的思念,在這一刻無聲傳遞到秦影心中,讓他動容。

“舅舅,我回來了。”粗糲的手掌覆蓋住程賢的手背,微微用力。

“好,好......來,我帶殿下去......”

手指輕輕劃過空無一物的梳妝臺,即使過去二十多年,梳妝臺的質地成色仍然幹淨完整,和當初一樣。

嫩黃色的花盆,是房中唯一的生氣,花上還有水,是昨日擺上去的。

這是當初的程府小姐的閨房,簡單,幹淨,大氣,一塵不染,程賢將妹妹的閨房完好儲存了下來。

從記事起,秦影的身邊就沒有母親的角色,他渴望過,埋怨過,也羨慕過,可再多的情緒也在不停逃亡的路途中日益消磨。

在最期盼的時候得不到,放下了卻送到眼前,現在,站在名義上的母親的閨房,他也不知道該是何種心情。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別的渴望,不願再被遙不可及的愁絲裹纏。

“這間房,能一直儲存下來嗎?”

“會的,殿下......妹妹她,一直很喜歡這種鮮亮的顏色......”程賢站在他身後,擦了擦花瓣上的水珠,眸中透出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