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的名字（上）

“劇名出來我們才好定概念海報的主視覺，調性和顏色……reference大家看看，都是海外劇集或者電影調性和我們相近的設計海報，尤其近年來韓國的海報設計理念很先進，對大色塊的運用，還有畫面人物的放大、分割、顛倒等等思路都很有趣……”

cue流程的製片人副手叫溫故，傅導似乎對這個名字格外喜歡，會翻來覆去地在原名基礎上做各種衍伸。

“小溫故，你別這麼死板，說到哪兒是哪兒嘛~”

“溫故知新啊，我怎麼瞅你特別不知心呢，用一張時間表為難我們搞創作的，不合理啊！”

“我們溫故今天還沒笑過，笑一個嘛笑一個，把我笑高興了這條就算過。”

“倪宇，你小子這麼玲瓏一人怎麼會看上溫溫這麼溫溫的下屬的，跟個八股老先生似的。”

溫故此人，說來也有趣，這頁置頂ppt上不僅有今日會議議程安排，還為每個議題做了排序以及時長安排，一旦某項議程的討論時間接近他設定的時限，他便會毫無波瀾地介入談話，提醒涉事雙方注意時間，如果當時無法得出有效結論或方案，他會記錄下議題節點，甚至還能不動聲色地丟擲些什麼，引導僵持不下的局面相對平滑地落地。

言青川注意到這張議程安排，並非按照通常意義上以為的重要程度進行的排序，一個事項與一個事項間或多或少存在邏輯關係，比如現在，編劇組被單獨拎出來和海報設計公司的代表臨時“組隊”，逼著有決定權的幾位在備選的7個標題裡拿主意。

她有點明白為什麼傅導老愛“調戲”他，一個極端隨心所欲的創作者，往往會被另一個極端吸引，理智、有序、擯棄情緒驅動，這是藝術家們往往不可得的特質。他們身邊需要有這樣一個存在，讓他們不致於下墜到不可挽回。

如果《c?ur》的流程編輯能有這麼，帥氣又有趣，就好了。

言青川儘量自然地偏頭看向幾個座位之外的溫故，上下打量了番後者板正的坐姿和繃得緊緊的嘴角，腦補出編輯部裡要有這麼位少年，強森這幫“男姐姐”們每天上班得多開心……

兀自走神的檔口，左邊手肘忽然被撞了一下。

“你準備一下，名字。”

大樂把手機往她這邊推了推，螢幕是備忘錄的頁面，游標停在句號後面有節制地閃動。

言青川視線從那行字上移開，看到大樂臉上。

嗯？

她不確定自己讀懂了這張“便條”的意思，瞪著眼看回去。不過大樂似乎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老神在在地把手機螢幕掐滅，垂下頭盯住桌上的紙頁。

言青川驚歎於這個房間的怪咖密度，動作很輕地扯過擬定劇名的a4紙，心中稍微覆盤了一輪各方的意見。

沉浮、破曉、長夜、美麗新世界，氣象和指代基本類似，屬於一看就知道是部正劇氣質的作品，不缺年代的動盪感，也暗含對光明的結局走向的暗示。她都能想象出暗調海報上，毛筆勾勒出的劇名筆鋒，深深淺淺的墨跡，儘可能往蒼涼、遒勁的路子上設計。

倪宇——穿著嚴謹的平臺製片人——出於過審考慮，投了“破曉”和“美麗新世界”的票。

“正能量氣質，向上，體現了對新中國的光明嚮往，後續宣傳組配合起來有很多角度可以做，還能結合官媒做一輪背書”，他說話時動作不多，每個停頓的尾音都做了重音處理，只是在話畢時習慣性笑得很開，像是要把話裡強勢、篤定的意味稀釋掉少許。

shan，言青川猜或者更多是齊藍的意思，傾向氣質更偏沉鬱的“長夜”。

“一則是更扣題”，shan說話時嘴角時刻是上翹的，笑意貼得很牢，好像沒有什麼事能打亂她呼吸的步調，女性的溫柔親和拿捏得恰到好處，而她顯然也不吝於使用性別印象的某種導向——溫和的強硬，在女性發言者身上，比抬高聲量或過分頓挫要無害，卻有效。“故事實際就寫到49年初，橫跨的年代都是’長夜’，整個基調，包括人物本身的性格塑造，透著大時代下個體的掙扎、窒息，二則”——shan的眸光劃過桌對面一溜面孔，“長夜過後必將天明，這層寓意實則很明顯，說得太透反而失了韻味。我覺得甚至可以把’長夜將明’這個概念植入到劇情裡，變成一個信條或者暗號，這樣就呼應上了。當然，這也要編劇老師們的評估參與。”

shan的視線最終落在正對面的大樂身上，眼風一帶，把言青川也籠了進去。

言青川眼觀口口觀心，有樣學樣跟著大樂，垂頭盯住桌上的紙頁。

“從我們平臺對使用者畫像的總結”，倪宇沒讓話落地上，立馬跟上，“意向偏負面且指代不明確的劇名，潛意識就會給人門檻很高，不夠輕鬆的觀感，首集點開率整體較陽光、直白的低不少。我覺得內容咱們做得怎麼高階都行，但初印象這塊，需要考慮市場規律，畢竟先得有人點進來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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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具體的產品與產品不同，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專案，類似每個平臺都要儲備的型別作品，沒有什麼更好的賣點，那一切安排都是要為刺激使用者來看服務。但是咱們的專案”，shan很有技巧地停住，臉上表情拉得比先時大些，是不容錯辨的自信和與有榮焉，“有傅導背書，還是他首次觸電國產電視劇，男主角單廣笙，女主角也是足夠匹配的咖位，題材年代又是近年市場稀缺，用片名誘導觀眾點選的思路，在這裡並不適配，反而一個直白的沒有咀嚼空間的名字，會拉低前面這些賣點營造的高階和神秘感。相信大家也知道，現在的作品能不能’出圈’，很大一個因素是觀眾主動去挖梗挖細節，和進行二次創作，片名就是一個很好的可深挖的切口。而且”，她的尾音又流轉過一輪，“我們這個配置和題材的作品，先天就有門檻，宣傳思路應該是’自上而下’地引導，樹立一個’這才是良心劇高階劇’的概念，那麼每個環節都要匹配上這個調性。”

“‘長夜’這個名字，我個人是很喜歡的，就像shan說的，切題、有韻味”，倪宇點了兩下頭，“我唯一顧慮的還是導向問題，現在上面倡導的是向上正面的價值觀，我們不管做劇還是做綜藝，都得有個上價值的立意擺在那兒，名字是送上去審批的門面，我想如果齊總這邊更傾向’長夜’，那是不是可以後面跟箇中圓點，’長夜·將明’這種。”

齊藍不意外地頷首，“倪總的考慮很切實，這個層面是創作端會顧及不到的盲區。”

倪宇聞言深深看了齊藍一眼，沒有繼續說話。

“名字這塊”，導演在房間短暫的靜默後終於發聲，像極了在珠簾後看金鑾殿上各派大臣狗咬狗，方才心滿意足出面調停平衡的君王。

倪宇不動聲色地調整坐姿，身體朝導演直直對去，重心前傾，說不上信服和壓迫哪重意味更濃厚。倒是小溫故，手裡遙控器三下兩下地，把ppt頁面倒回擬名頁。

這哪裡是名字之爭，言青川看著投影上這幾列名字，面上不露地想。

“重要，也不重要”，導演停下在虎口轉著玩的煙盒，金屬外殼敲在實木桌上，有種別緻的金石感，“今天不是來了個新同志嘛，我們的劇本醫生，在哪兒？”他眯起眼環顧一圈桌邊。

言青川心裡微頓，耳邊的空氣倏地被抽空一秒，才重新倒灌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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