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我進去了”,春枝看了眼陡坡下另一段緩坡處搖下的車窗,搖搖地招呼一句,“晚上玩得開心,但明天不準蔫兒了吧唧。”

言青川縮著脖子笑,朝春枝揮了揮手,舉著手機,順著陡坡人為踩出的小路小心往下,腳趾擰得緊緊的,努力抓穩地。

“你下車唄,帶你四處逛逛,還沒通知幾點出發,不知道里面收拾得怎麼樣了”,她跨過排水溝,落地的震動,把褲腳上那根草抖了下來。

“真是一個缺乏時間觀念的行業和群體”,平次搖上車窗熄火,拉開車門,沒有什麼表情地吐槽,“你剛剛下坡的樣子,跟剛出窩的雞仔。”

“什麼意思”,言青川一愣,雖然知道這種形容肯定不是什麼好話,但她著實沒能抓住他的梗。

平次掐掉電話,站在車門邊,居高臨下地看她,坡道的落差讓他的俯視意味加成,言青川不自覺又要縮脖子。

“再縮,就是鵪鶉了。”

這話她聽得懂。翻眼望天,兩步超過平次,走到坡道高處,盡力和他保持平視,“藝術創作,談時間是最無效的,不能把你們的行為準則套用在這裡。”

他依然是表情很少的模樣,打量上兩眼高處的小樓,和不斷揹著箱子大包往下走的人,手在兜裡轉車鑰匙,“不談時間?我相信如果拍攝進度晚個一週半個月的,你們製片人也得飛過來掀桌。”

言青川撇嘴,反正說不過他,白送人頭的事她可不幹。

“走,帶你參觀參觀。說真的,你來幾天了,四天?除了早晚來接我,有沒有出過門?”

“我看起來很閒?”平次一點點捲起襯衣袖子,將將在小臂靠上的位置扣好,領口也敞開大半。

“服部平次”,她停下等了等他,一路從喉結看上去,相比這些天接觸的不甚講究,動輒光膀子的大哥大爺大夥子們,平次的面板透著養尊處優的蒼白,視覺上一時還不那麼習慣,“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你要是一天可以不使用疑問設問反問,我就給你一百塊錢。”

“一百塊?”

“catchya!問句!”

“我可沒答應陪你玩這麼沒營養的賭局”,他突然伸手搭住言青川,把身體小半重量壓上她肩膀,“一百塊?我看起來這麼不值錢?”

言青川象徵性地要把他都下去,但自然是徒做無用功,“哼哼,你就窩裡橫橫。”

“那就只能怪你運氣不好了,掉在我窩裡”,他無所謂地聳肩,理直氣壯。

小樓兩扇對開的木門被掩上了半邊,平次鬆開胳膊,言青川率先踏進去,給他讓出位置,“是不是還蠻美的,這個地方。從外面看覺得普通,進來就別有洞天。”

“誇張”,他抬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你一般在哪裡待著?”

“一般不待著”,她吐吐舌頭,話裡都是得意,“你不知道吧,我現在正式編到服裝組了,得幹活兒的。”

樓裡的採光像被調低了畫素的鏡頭,比外面暗了三度,廊下有人工牽出來的簡易燈串,晃盪地間隔排列著,細蚊子都聞訊前來組成分部。

“你沒跟我說過我怎麼知道”,平次在燈下看他,頂光照得他的五官有些過曝,似乎和周遭不在一個畫幅裡,“也就是說,你原本是座上賓,下鄉來考察的記者,現在降格成幹活的。那那個齊藍給錢嗎?”

言青川望天。

“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可能聽到你一次,像跟我媽聊天那樣跟我說話”,她麻木地帶著他繞過影壁,穿到天井。相比白日,此刻院裡的人可以說少得伶仃,有一兩個面熟但叫不上名字的,眼神對上便遙遙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她分出一縷神想,怎麼就沒趕上一場夜戲,看導演和攝影指導都會怎麼在這裡布燈。越往側院的小門處走,光線越昏暗,“我能心智正常地活這麼大,沒被你毒舌給扭曲變態了,是老天有眼。”

“我以為你能心智正常地活這麼大,功勞主要在我”,平次的聲音懸在後腦勺上方,不用回頭看,都能想象到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以及從顏值上來說,正常人都會選擇對你媽甜言蜜語。”

言青川定在小門前,回頭瞪他。

毫無威懾力。

“不進去?”平次從她頭頂向門內張望一眼,隱約聽得到人聲,和扯成絮狀的光暈邊緣,“這裡是?”

“裡面是化妝間和服裝間,中午我一般都在這裡吃飯然後休息”,她也折身朝裡看,“單廣笙和他的團隊,還有我現在跟的服裝組負責的姐姐,共用這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