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站在一片廢墟之中,與周圍環境看起來格格不入,黑色長袍的系帶被他胡亂打了個結,鬆鬆垮垮的垂著,導致他領口扯的很大恨不得咧到肚臍眼上去,露出流暢的肌肉線條以及腹部面板上一些隱約的黑色花紋來。商玄臺彼時還有些青澀的少年模樣已經褪去,已經長開了的他便保持在這二十多歲的樣貌,此後就再沒變過。

他的長頭發繞了個低低的辮子,在身後胡亂垂著,手法隨意,紮法狂野,其餘的全靠臉頂,顯然是出來的十分著急。

他所在的地方昨日還是繁華喧囂的城鎮,而現在天色漸晚,夕陽如血般染紅半邊天,周圍沒了市井喧囂,寂靜無聲。

凹凸不平的道路上是一個個積滿了猩紅色液體的小水坑,不是殘陽的光芒,而是淋漓的鮮血。

商玄臺看著眼前景象,睫毛輕顫,很多年前,那個人曾經對自己說過什麼。

那日繁縷看著商玄臺的眼睛,神情認真:“聽著,你記好了啊,我們滄海閣被稱作魔教,被仙門討伐,世人咒罵,他們拿我們當壞人,可滄海閣的出現從來不是為了害人,你明白嗎?”

“不懂......他們憑什麼罵我們,我們又沒做壞事。”商玄臺那時還只是五六歲的模樣,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商霽你看啊,只要有陽光,就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壞人總要有人來做,正邪好壞真假明暗,這些都是存在的,世界上永遠不可能只有好人,也不會有徹底的好與壞,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就算我們被稱作了‘魔教’,我們也不能做那些有違天理,殺人放火的事情......”

繁縷給商玄臺講了許多大道理,小時候的商玄臺雖然不明白,卻也一句句的記在了心上,而現在,那個讓他“不做壞事”的老師,卻犯下了無法被原諒的過錯來。

滄海閣閣主修煉邪功走火入魔,屠了一整座城。

瀛州城。

商玄臺俯下身,指尖劃過青石街道上粘膩厚重的血液,他閉眼輕聲默唸了些什麼,隨後拾起了廢墟中一柄鏽跡斑斑的短刀,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殘陽的餘暉之中。

他在滄海閣這些年,看著滄海閣一步步變成真正的“魔教”......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商玄臺心想。

那些侵入面板的爛肉,他要一刀刀的將它們全部剜出去。

瀛州城被屠的訊息自是瞞不過仙門百家,原先他們將瀛州城算作滄海閣的一部分,痛罵滄海閣時不忘將同在瀛洲的瀛州城一起給罵了,而現在,仙門百家群情激憤,要滅魔教,為瀛洲城討回公道,可不等他們去尋那繁縷,有一人竟先將繁縷給捅了。

鏡湖深淵高塔之上,驚雷滾滾。

商玄臺將繁縷逼至此處。

聽聞訊息的仙門以及魔教都朝此處聚集而來,高塔之上兩人對峙,塔下亦是開啟了花。

“繁縷。”商玄臺看著眼前人,男人還是自己記憶裡那個鬍子拉碴,總是不肯好好拾掇自己的中年大叔,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氣,中年大叔和藹親近的氣質變了,變成了繚繞不散的死氣,叫人不舒服。

繁縷的眼神宛如一潭死水,良久,他緩緩開口,和盤旋在頭頂的悶雷一起:“小混蛋,要叫師父啊。”

商玄臺彷彿看見繁縷說這話時眼中閃過一絲許久未見的光來,只是這微光轉瞬即逝。

“師父?”商玄臺冷笑一聲,棕紅色的瞳孔再次鍍上一層紅光:“可現在的你不配。”

繁縷曾經為了讓商玄臺那雙鮮豔的紅色眼珠盡量不嚇到別人,絞盡腦汁,研究各種古籍,幫他想了辦法叫那紅色暗了下來,只要商玄臺控制力量,便不會輕易變回原來的顏色。

顯然,商玄臺現在不打算控制了,師徒二人終是逃不開一場大戰,有一段時間裡的商玄臺確有超越繁縷的勢頭,沒成想就在那時發生了一些變故來,變故之後,如今商玄臺只能與繁縷打個平手,大多時候還是要被繁縷壓下一頭。

曾經隻身一人打敗身負百代傳承的前滄海閣閣主成功上位的繁縷,現在仍無人能匹敵。

商玄臺無奈輕喘兩聲,身邊黑霧驟然散去。

他扯下礙事的廣袖外跑,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那把生鏽的鐵刀來,商玄臺輕笑,高塔之上,一記驚雷乍響。

恍惚的功夫,鐵刀洞穿繁縷的心髒,溫熱的鮮血噴薄而出,刀柄卻不是握在商玄臺手中的,商玄臺一愣,飛身接住向後倒去的繁縷,跪坐在地。

“繁縷!”

繁縷的雙手輕輕離開緊握的刀柄,他仰頭看著商玄臺,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臉,可無奈雙手已經浸滿了鮮血,無處可擦,他只得悻悻的放下手去,卻被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了,觸感冰涼,無甚溫度可言,那是商玄臺的手。

商玄臺看著繁縷的眼睛,那眼睛裡又有了它熟悉的神彩來,屬於繁縷的神彩。

“咳咳......”繁縷口中盡是鮮血,話說的很慢:“對不起啊,小霽......”

“師父......”商玄臺眉頭輕擰,語氣卻極為平靜:“你要死了。”

這話一出口,他自己竟先是一愣,繁縷聞言卻是有些艱難的牽起嘴角,表情釋然的笑了笑:“小混蛋,這我當然知道啊,我做了太多錯事,我本就該死。可是有一件事情,我竟到如今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