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鴿,不是什麼好鳥兒

白鴿,不是什麼好鳥兒。

很多人眼裡,他就是一禍害,瘋子,危險,嘴毒心也毒,脾氣壞,小心眼兒,報複心極強,陰晴不定,還很會用那副好皮囊去偽裝……

偏偏他媽給他取了這麼個溫柔繾綣又軟和的名字,但白鴿身上的可不是什麼潔白純淨的漂亮羽毛,他沒有一點兒和平氣質,他身上的都是黑壓壓的刺,能隨時把人紮得血肉模糊的刺。

白鴿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在拿到醫院最後一張確切的檢查報告單,聽完頭發花白的老大夫說他腦子裡長了個瘤的時候,長了瘤的腦子第一反應竟然是“啊,果然老天爺還是長了眼,不會讓他這種禍害好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報應”。

可是白鴿是禍害啊,禍害都貪生怕死,禍害都想遺千年,他也不例外。

白鴿這人,兩手空空的小時候被人碾在陰溝裡當了十多年的狗,他這條狗命大,沒被人碾死,最後還從陰溝裡翻了出來。

禍害翻了身,還能有好?當然是自己怎麼痛快怎麼來。

誰打過他,他就百倍奉還,誰讓他不好過過,他就千倍報複回去。

仇恨他是這麼處理的,對他好的人,他一樣百倍千倍往好裡對人。

還有一樣,就是他想要的“愛情”,陰溝裡的狗,偏偏眼光高到天上去了,看上了天上的白月亮,高高掛著的明珠。

白月亮怎麼可能看得上瘋狗?人家不喜歡他。

白鴿實在沒經驗,他不知道怎麼處理,最後簡單粗暴的強盜思維佔據了主導地位。

得不到就去奪,撕,搶。

他要把白月亮撈下來,舔一口嘗嘗味兒。

後來嘗過了,味兒特別好,一口不夠。

白鴿一切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上。

這麼多年,他從來沒委屈過自個兒。

這日子過得太他媽痛快了,好也痛快,壞也痛快,他今年才30,好日子還沒過夠呢,他怎麼捨得死?

老大夫本來是想跟白鴿家屬說,但白鴿後背挺著坐在那,很平靜地說自己沒家屬,他是孤家寡人一個,有什麼直接跟他說就行。

老大夫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有些渾濁的眼睛裡是行醫幾十載早就看淡了生死、知道死神要人從來沒有標準的冷靜跟麻木,可看著面前一臉平靜無波無瀾的年輕男人,眼睛裡還是露出了幾分同情跟憐憫,又耐心花了10多分鐘的時間,很委婉很小心很可憐地跟白鴿說了情況。

老大夫建議他做手術,白鴿問,做了手術就能活了嗎?

老大夫的同情跟憐憫已經沒有了,下巴低著,視線往上挑著看白鴿,說他腦子裡瘤的位置不太好。

白鴿又問手術成功率,老大夫用了不會出錯的醫生話術,說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而且因為瘤的位置問題,他的手術難度極大,哪怕是腦科聖手給他做手術,也不能給他保證什麼。

意思就是,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活,而且還可能直接死在手術臺上。

白鴿又問,不做手術能活多久,老大夫說,要看瘤的生長速度,後期會壓迫神經血管,大概半年左右。

白鴿走的時候老大夫建議他住院做手術,他沒吭聲,老大夫又喊了句讓他好好想想。

白鴿出了門診大樓,坐在小花園拐角沒人的石階上發呆,寒冬臘月零下一二十度的北風兜頭一吹,白鴿平時那麼怕冷的人都沒感覺出來。

兜裡的煙還剩半包,白鴿一連抽了三根,怎麼抽都不對味兒,每根煙抽幾口就要換,最後直接咬著煙蒂幹嚼,發苦的煙草混著嘴裡的澀,一起生嚥了下去。

醫院這種地方,白鴿很少來,他體質一直很好,十幾年前打架最狠的時候,見了血也只是去小診所處理下傷口,命大沒出過什麼致命內傷,年輕,抗造,吞了血,咬牙捱一捱就好了。

腫瘤科從來不缺悲劇,還能坐在臺階上抽煙的他都排不上號,三根煙的功夫,白鴿看見三個抹眼淚的兩個嚎啕大哭的,還有人得別人扶著才能走。

生跟死都是這裡的常態,陰陽相隔不是別人的故事。

白鴿想,不知道自己死的時候,有幾個人會為他哭。

白鴿不是沒家屬,他爸媽都活著呢,有個同父異母的哥,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弟,各路有名沒名的親戚蘸上糖汁兒能穿成好幾串兒糖葫蘆,但那些親戚有都相當於沒有,哪一串兒糖葫蘆上都不願意把他穿進去。

白鴿唯一惦念的就是他姥姥,他是老太太帶大的,沒她白鴿活不了。

姥姥今年八十六歲,操勞了一輩子,現在老年痴呆,誰都不認識了,姥姥現在跟他媽崔秀英住一塊兒。

但是崔秀英現在的丈夫不願意讓白鴿去他們家,崔秀英也不樂意見白鴿,每次白鴿想看姥姥,都是他媽帶著姥姥出來,崔秀英會躲遠點兒,白鴿陪著老太太吃個飯,溜達溜達,然後再送回去。

除了姥姥,白鴿還有一個親人——

顧維,他的愛人。

愛人這詞兒不準確,因為是白鴿單方面定義的,屬於一廂情願,剃頭挑子一頭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