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雨中,我仰面對上他的眼神,靜靜的看著他,卻終是努力扯出一絲笑意。

楚煊撐著傘的身體一震,眼中的傷痛再無掩飾,好像有什麼東西就快要溢位來了一般,他終於彎下身來緊緊抱住了我,我的臉緊緊靠在他的胸前,痛哭失聲。

“不要哭,我會心疼。”傘下的他輕輕拍著我的肩,嘩嘩的雨聲中,他低沉的聲音輕輕響在耳後,如同最輕柔的羽毛落在浩瀚無波的湖面上所激起的圈圈漣漪,輕輕的盪漾著,擴散著……

楚煊拉著我回到內殿,輕輕為我擦乾了被雨淋溼的頭髮,又取來毛巾為我敷面上被夙縭打出來的紅痕,他面帶愧疚,“都是我沒用,沒能找出真兇,讓陳夫人無辜受難……”

我搖了搖頭,手指攥緊了他的衣袖,卻低聲問道:“不怪你,都是我不好,今日那右相千金不是要進宮麼?”

“我怎能丟下你。”他的手指微顫,止住了我剩下的話語。

抬頭望著他清朗如水的目光,我終於不再開口問,萬般的落寞與傷懷此刻盡皆化作脈脈溫情,迷失在他的澄明如皓月的輕盈眸光下。

他對著我無限寵溺的笑了笑,那樣從小到大陪伴我長大的熟悉笑容足以使我沉溺其中難以自拔,寧願時間永遠定格在一刻,再也不要溜走,縱使是天荒地老,滄海桑田……

“皇后娘娘駕到!”外面傳來內侍的唱訟聲。

我反應極快的與楚煊分開,站起身,就見門口徐徐走近的皇后,楚煊亦是上前向她彎身請禮,“母后怎麼來這裡了?”

皇后的嘴唇動了動,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她轉頭看著楚煊,聲音陡增幾分嚴厲,“楚煊,你與筱雪自幼一起長大,兄妹情份自是深厚,可如今你們都大了,大周是禮儀之邦,青年男女共處一室理應避嫌,這明華宮以後你若是要來,也應帶幾個奴才同行便是,宮裡口舌眾多,筱雪就要出嫁,我不想在這之前有什麼閒言閒語出現,引起衛國的猜忌,你可懂了?”

楚煊的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終是低頭退後了幾步,低頭應道:“是。”

皇后轉過身看了我一眼,那神色裡有太多的無奈與心痛,心頭冷然,我別過臉不再看她,她輕嘆一聲,終於回頭,對著楚煊淡淡道:“走罷!”

我猝然轉過臉,唯見楚煊正回頭看我,卻仍是轉身的隨著皇后的腳步離去。

那一霎那,心頭如同一潭死水般死寂,再也沒有一絲波瀾。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曾經天真爛漫的年華,此刻竟然紛紛凝結,繼而化作最穿腸嗜骨的毒藥,毫無餘地的將我琉璃般的夢境擊碎一地,終成了今日不能,亦不敢去觸及的傷疤,彷彿一碰,就會從裡面滴出血來。餘下的,只是徹骨的哀涼與傷痛!

帝都的街頭,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小販們高聲的吆喝著,一群小孩子手中舉著冰糖葫蘆蹦蹦跳跳的來回跑著,孤身一人出宮的我忽地止住腳步看向嬉笑打鬧的他們,曾何幾時,我與楚煊、夙縭幾人何嘗不是這樣啊!

天色漸暗,飄起了纏綿的雨絲,四下的行人漸漸稀少,許久未曾有過的恐懼與無助向我襲來,無助的我撐著傘茫然走在雨中的街頭,迎面走過來的趕著避雨的路人都好奇看著一身狼狽面色慘然的我。手上竹青色的油紙傘輕輕的轉動,遮住了外面的嘩嘩的雨水。

一層又一層的雨幕密密匝匝的飄在天際,前面的街角拐彎處簷下一輛馬車緩緩停下,有小廝恭敬撩起了車簾,從裡面彎身走出一襲竹青色華服的男子身影,恍惚間,竟是異樣熟悉!心頭一喜,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平頃刻間奇蹟般的煙消雲散,我腳步蹣跚的疾追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袖,委屈的低頭道:“哥哥,哥哥,不要丟下我不管,不要!”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卻是面色清冷,眉目深邃,薄唇緊抿,陌生的臉龐,陌生的眸子,陌生的神情,只是挑眉詫異的看著忽然衝上前的我。

手指一鬆,我尷尬的收起面上的情緒,退後幾步,踟躇著不能言語。

他沉默著看著我,良久才開口問道:“你在找人?”

我點了點頭,顧不得他的詢問,茫然若失的蹣跚走開。

勉強往前走了幾步,那股熟悉的疼痛感覺又瘋狂襲來,我扶住面前的牆角又是一陣劇烈的喘息,心口一陣氣血翻湧,呼吸幾乎快要窒息,我痛苦的扶著牆壁蹲下身,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指甲胡亂的扣著青石地板,腰間的香袋上的活結卻怎麼也解不開,我抽搐著蜷縮在地上,手臂胡亂拼命的向前伸著,唇中發出的呻吟如蚊蠅般微弱。

那撕裂般的疼痛讓我仿若回到了幼時,那年才五歲的我獨自在離宮的後園玩耍,卻在迴廊後無意間偷聽到嬤嬤與一個陌生女子的對話,那些隱晦凝重的話語年幼的我還是聽懂了些許,那一刻,長久以來,我心中高高在上如斯的自負與驕傲被悉數擊潰,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為何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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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一切,不願相信!急速奔跑的自己卻忽然發病,那個時候,離宮的宮人向來懶惰,早已跑的不知人影,四下沒有一個人,是我咬破嘴唇,忍著心口的劇痛一步一步爬回了前園,嬤嬤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奄奄一息,膝蓋手掌早已被地上堅硬的石塊磨的血肉模糊……

手臂忽然一陣溫熱,將我模糊的意識喚醒。

“你怎麼了?”耳旁陌生男子低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的聲音細小的幾乎聽不見,只是指著腰間的香袋喃喃道:“藥,藥……藥……”

他瞬時領會,極快的取下我的香袋,散發著微苦的草藥氣味的藥味被一雙微涼的手指喂入我的口中,我無力的嚥下,身上一陣又一陣的冷汗,貼身的小衣早已被浸的半溼。

車輪的轆轆聲,馬匹的的嘶鳴聲、宮女內侍的喧譁、父皇的聲音、皇后的聲音、紅袖的聲音、楚煊的聲音……那樣多的人在我耳邊焦急的呼喚,那樣焦急的聲音久久不絕……濃烈的藥味瀰漫在鼻尖,我靜靜的躺在床上,再不願睜開眼。

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裡,我獨自一身驚慌的四處張望,楚煊遠遠的站在前方對著我笑著,心頭一喜,我急急上前,欲去喚他,卻見那端莊秀麗的丞相千金一身鳳冠霞帔,大紅喜服忽然出現在他身側,紅燭搖曳,曖昧而旋旎,那燭光映著燙金的喜字愈加奪目,燭淚豔紅如血,如同浸了鮮血的淚一般,一滴又一滴!我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楚煊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眼淚溼了耳畔,一滴又一滴……

是誰,握緊我的手,焦急的喚著我,那樣溫熱的手掌,那樣熟悉的聲音,那樣溫暖的眼神,是楚煊嗎?一定不是,現在的他應該是在甘泉宮,身旁是那美麗端莊的丞相千金,怎會來看我?一定是我的錯覺吧!我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