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逸之一路跑回風陵村,見村口早站了一位年紀越三十多歲的婦人,這婦人不施粉黛,身上穿著比普通村民略顯高檔的絲綢料子的青色衣裙,高高的髮髻綰在頭頂,往臉上看,雖然面貌平常,但也顯得端莊素雅。她見齊逸之從遠處跑來,便微笑著迎上去,拉著齊逸之的小手,寵溺的摸著他的頭道:“逸兒,下了私塾怎麼不趕快回家啊,跑到哪裡去了?還瘋得滿頭大汗。”

齊逸之見是孃親,也咧嘴笑道:“娘,我能去哪裡瘋呢,逸兒向來是最聽孃的話了,哎呀不說啦不說啦,我跑了一路回來,又餓又渴,家裡做了什麼好吃的,我們快回去吧。”

這婦人看著自己兒子滿頭的汗,便掏出手絹一邊替齊逸之擦汗,一邊說:“逸兒,你平時胡鬧也就罷啦,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麼?小心你爹爹回去罰你!”

齊逸之問聽此言,忽的一拍腦門,跺腳懊悔道:“唉呀,糟啦糟啦,今天是咱家一年一次祭祖的日子,這麼重要的日子,我卻忘了,爹爹肯定要罰我的!娘,您能不能幫我向爹爹說點好話啊。”

逸之娘一邊拉著她往回走,一邊說道:“知道晚了,還不快點回家去,娘有心護著你,可是你爹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齊逸之問聽此言,臉色一暗,想起爹爹平日裡對自己頗為嚴苛,且向來不苟言笑,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膽,一邊快步的往家走,一邊央求道:“娘,雖然爹爹會責罰我,但娘您求求情,應該還是頂一點用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向前走著,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座宅院前,這宅院與風陵村村民的宅院不同,高大而寬闊的黑色大門,宅院方圓也是這風陵村最大的,大門兩側的房簷上,一邊一個掛著兩個大紅燈籠,大門的正上方,一塊楠木的匾額上面刻著兩個金色的大字:齊府。

由此可見,這齊逸之的家底倒是十分的厚實,在這風陵村也堪稱首屈一指了,齊老爺是這方圓的大戶,叫聲齊員外也不為過。只是這齊逸之從沒有大戶公子的紈絝,倒是彬彬有禮,深得風陵村百姓的稱讚。

齊逸之雙腳剛踏進家門,就聽得正堂裡哼了一聲,裡面一陣夾雜著怒氣的聲音傳來:“哼,還知道回來,給我滾進來

。”

齊逸之嚇的大氣都不敢出,拉拉他孃的衣角,逸之娘只得硬著頭皮將齊逸之拉進正堂裡,努力笑著對齊員外道:“老爺,逸兒一路跑了回來,滿身都是汗,又餓又渴,我看還是算了吧。”

那齊員外揹著手臉面向內站在正堂上,聽得這話,慢慢的轉過身來,齊逸之忽的感到一陣威嚴的眼神正掃視著自己。只見他一臉怒容道:“婦道人家,都是你把他慣壞的!”

如果是在十年前,或者那個早已煙消雲散的人和事重新浮出水面,所有人都能一下認出,這不正是當年那個吊兒郎當尋找陰陽相師的——齊小七嗎?

只是如今的齊小七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一縷墨髯飄散在胸前華服之上,面容則顯得威嚴而不容侵犯,哪裡還有當年做僕人的樣子呢?

齊小七冷著臉看著齊逸之,怒道:“說,你又跑哪裡野去了?”

齊逸之連頭都不敢抬,聲若蚊蠅,低低的說著:“我我……我去離陽城西邊小茹那裡了,她家的豆腐花……”

還未說完,只見他娘急的直衝齊逸之眨眼睛,齊逸之還沒明白過來,只聽齊小七趴的將桌子一拍,大怒道:“編,繼續編,我已經差阿仁去她攤上找你三次了,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還幹撒謊!”

齊逸之見他父親怒氣沖天,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連連說道:“爹爹,我錯了,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貪玩了,尤其是在祭祖這麼重要的日子裡,我更要早點回來!”

齊小七聽他這麼一說,隨面沉如水,但竟未發火,只哼了一聲道:“虧你還記得祭祖,還不快去換衣淨面,速到宗祠見我!”說罷轉身朝祠堂去了。

祠堂內,齊逸之規規矩矩的跪在供桌前,齊小七正捏著一柱檀香朝著正中的五個靈位拜祭,口中唸唸有詞,齊逸之從來不知道父親在禱告什麼,只是這十年來,父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讓自己跟他來到這裡祭拜一番,而父親總是會呆在這裡很久,有事出來時雙目通紅,齊逸之知道父親在裡面痛哭過。只是他問過父親多次這些靈位供的是什麼人的時候,他都是一臉痛苦之色,幾次欲言又止,只說,那是他們的恩人,沒有他們,就沒有這個家。

齊逸之正自出神,忽聽齊小七嘆口氣緩緩說道:“十年了,時間過得真快,我們當初在一起的日子我總是歷歷在目,如果你們在就好了!”言罷,潸然淚下。

齊逸之見父親流淚,便想上前替父親拭淚,齊小七感覺到齊逸之要站起來,厲聲道:“跪好!”

齊逸之便再也一動不動的跪著了,但聽齊小七又道:“幸不辱命,逸之已經長大了,這十年一直平平安安的。你們安息吧,有朝一日……”齊小七還想說些什麼,忽然想起齊逸之還在,便慢慢道:“逸之,你也來上柱香吧,上完後你就到院子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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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逸之規規矩矩的從父親手裡接過香,恭恭敬敬的插在香爐裡,又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道:“爹,我在外面等您。”齊小七點點頭,齊逸之慢慢的退了出去。

齊小七帶齊逸之的腳步聲慢慢走遠了,忽的悲聲大放,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口中喃喃的說著:“宗主啊!……”

齊逸之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雙手託著下巴一邊發呆一邊想:父親每年都要祭祖,每次都要在裡面傷心好久,我問孃親,孃親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祠堂裡到底供得是誰啊……

到底是小孩心性,加之一路跑來,疲累至極,想著想著便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祠堂門吱呀一聲開啟,齊小七從裡面走了出來,齊逸之連忙站了起來,見他父親不利蹣跚,神情恍惚,早已沒有了剛才一家之主的威嚴,雙眼更是通紅,顯然剛剛哭過。

齊逸之連忙攙著父親坐在石凳上,關切的問:“爹爹,您沒事吧。”

齊小七緩緩擺擺手道:“爹沒事,年紀大了,總是想起往事,不免掉了幾滴淚。”

齊逸之再一次好奇的問道:“爹,那祠堂裡到底供得都是誰啊?”

齊小七沉默半晌才道:“逸兒,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等你再長大一些,爹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現在你只要記住,他們都是我們最重要的恩人,就算以後有什麼事情我們離開了這裡,都要把這些靈牌帶在身上!明白了麼,逸兒!”

齊逸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逸兒記住了,逸兒要快快長大,這樣就能替爹爹分擔一些心事了。”

齊小七欣慰的點點頭,齊逸之忽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向父親道:“爹爹,我今天路過集市,別人給我了一葫蘆茶水,可好喝了,喝完渾身都舒服,爹爹剛剛悲痛過度,別上了身子,你嚐嚐這茶水吧。”說罷,從腰間解下那破道士給他的葫蘆遞給齊小七。

齊小七一樂,道:“你這孩子雖然玩劣,但卻是至情至孝之人,好,我嚐嚐看。”

齊小七拔掉葫蘆塞,剛飲了一口,臉色忽的大變,這茶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有一種熟悉的味道!繼而他眼中似出現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然後竟將茶一口噴出,雙眼圓整,身體顫抖的看著齊逸之,齊逸之從沒有見過父親如此,以為父親覺得茶不好喝而生氣了,可是卻也不會生這麼大的氣啊,嚇得齊逸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