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追懷

狐仙抱著女孩的遺體，坐在洞穴門口，望著一望無際的林海。剛剛在戰鬥中無處釋放的悲傷，此時化作了決堤的淚水，奔湧而出。

夜色正濃，星星低垂著眼瞼，有淚花在閃爍。林濤低沉，像是葬禮上的嗚咽聲，連時而可聞的梟鳴，此時也有了悲涼的意味。周圍的一切事物，此時似乎都在為死去的女孩而悲傷。

狐仙將頭伏在遺體的胸前，那裡是漸漸冰冷的遺體最後殘留的溫度所在。她的淚水打溼了洞口周圍的小草，宛如清晨的露水。

恢復了體力、趕來的靈歌和任炎，以及在一旁站著的鄭同潔，見此情景也都低垂著頭，為逝去的女孩默哀。

很長一段時間內，在場的人都一言不發，沒有人願意打破寂靜，寂靜是對死者的尊重和對生者的同情。狐仙從悲傷中漸漸甦醒，抬起頭，透過模糊的雙眼看到站在周圍的人，為他們的同情而感激，感到在這寒夜之中的一絲絲溫暖。

她開口打破了沉默：“還沒有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淺晨，這位是娜。”

過往的一幕幕如同電影一般，浮現在她的眼前……

每一隻狐，一開始都是妖，因為他們是由怨念附在夭折的小狐狸身上而形成，剛剛獲得新生的他們，腦海中只有對這個世界的無盡的怨恨。讓他們中的一部分變成狐仙的，是在某種契機下產生的正面情感。

淺晨已經走過了一千四百年的歲月，而成為狐仙也只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情。那是抗日戰爭，淺晨在森林裡見證了一批又一批抗日英雄可歌可泣的光輝事蹟，也體會到了入侵者的野蠻和狡詐，漸漸地，她的心中萌發出對正義和光明的嚮往，這種嚮往讓她在以後的歲月裡，為了更多人的美好生活而不斷奮鬥。

抗戰和解放戰爭期間，她為無數人民提供了庇護，使他們免於戰火的侵擾。三年自然災害，她幫助村民在這片森林之中尋找到食物和宜耕的荒地。在這一點一滴的積累之中，她漸漸成了周圍村民信奉的神明，除了某些特殊歷史時期，她一直接受著村民們的供奉。

在淺晨漫長的生命之中，娜如同轉瞬即逝的一朵煙火，然而她卻是所有煙火中最特別、最明豔的那一朵。

那是十年前的一個下午。淺晨正趴在一棵樹上，冬日的陽光讓她光滑的皮毛變得暖烘烘如同被曬過的棉被，她在這溫暖的環境中小憩著，享受著難得的寧靜。這時，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驚醒了她。

是一對母女。女孩看上去只有三歲，有著天使般的面龐，最特別的是她那雙色的眼瞳。她走在前面，蹦蹦跳跳，享受這大自然的美景，不時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招呼著她的母親走得快一些。而走在後面的母親卻一直出神地看著女孩的身影，似乎心事重重。

她們走近了淺晨所在的那棵樹，淺晨連忙將自己隱蔽在樹葉之中，偷偷探頭好奇的觀望著這一對看起來很快樂的母女。

母親走到樹下，招手讓女孩過來，臉上掛著勉強做出來的笑容。她蹲下身，兩手扶著女孩的臉，語調中充滿愛憐：“小娜，我們來玩捉迷藏好嗎？你捉、我躲。”

女孩似乎裝作很開心地答應了，眼神中卻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這些表現沒有逃脫淺晨的目光，令她摸不著頭腦。

女孩轉過身，面對著深褐色的樹幹，將頭貼在樹上，開始倒數。而她的母親則向森林出口方向跑去，並沒有要躲起來的意思。淺晨可以看見淚水正在那個女人的臉上奔流。

淺晨明白了，這個女孩的母親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利用捉迷藏的時機遺棄這個女孩，從她流下的淚水可以看出她內心的不捨。

淺晨同情地嘆了一口氣，跳下樹，想追上那個母親，問問她遺棄這個女孩的理由。不料，她聽見女孩的倒數聲帶著嗚咽聲，女孩的淚水已經溼潤了一大片樹皮。

淺晨愣住了。這個三歲的女孩，這個本應該絕對信任母親的女孩，卻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將被母親欺騙和拋棄。淺晨默默地站在女孩身後，聽著她的倒數聲一點點變得微弱而模糊，看著她終於堅持不住跪倒在地，伏在樹根上失聲痛哭。

淺晨忍不住伸出了手，為女孩拭去臉上的淚水，卻沒料到這一舉動會讓女孩像觸電一樣跳起身，轉過頭，手中亮起一團火焰，還充盈著淚水的眼中顯露出了警覺……

幾小時後，狐仙的山洞中。

那個自稱名叫“娜”的女孩坐在自己創造出的火堆旁邊，烤著一隻小野兔。淺晨則坐在一旁，仰頭透過一塊天然的天窗瞭望著星空。

“淺晨姐姐，你不過來烤烤火或者嚐嚐烤兔肉嗎？”

淺晨搖搖頭：“不了，狐仙是不會感到寒冷和飢餓的。”

她隨即問道：“娜，你知道自己會被遺棄對吧，為什麼？”

娜咬了一口烤肉，靠在身後的石壁上，歪著頭看著淺晨說：“因為我前世留下來的詛咒。我會讓自己的親人一個個陷入危險乃至喪命。算命的說我是什麼‘天煞孤星’，我的母親也是看著我的親戚一個接一個因為意外而丟了性命，才最後決定要拋棄我的……”

娜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也承受著不公的命運。她低下頭，撥弄著火堆，看著從火焰之中升騰起的煙霧一點點消散……

後來淺晨也試過要為娜尋找一個家庭，可是因為娜身上的詛咒，不久後收養她的家庭就會有人去世，而娜也再次被視為不祥之人，重又被拋棄。在娜的再三懇求之下，淺晨放棄了為娜尋找家庭的努力，將她留在身邊。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娜由一個天真的小女孩成長為現在這個美麗的少女。因為淺晨經常去山下村莊為娜索要衣物，村民們漸漸猜到了狐仙身邊有這樣一個人類女孩的存在。

淺晨說，和娜在一起度過的時光是她記憶中最幸福的一段。漫長的生命帶來的是無盡的空虛和寂寞，而娜的出現讓淺晨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馨感。這個女孩，成為了淺晨心靈的歸宿和情感的依賴物件。

如果狐妖沒有出現，她們原本可以就這樣幸福的生活下去。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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